宇文玄晟移步上前,缓步而行,光滑的指拂过糙石壁上的沟壑:“这是刀伤,那个兵士被斩断了臂膀,失了武器,却扬着断臂扑向敌人……这是枪伤,士兵被长枪定到了石壁上,却穿过了长枪,一步步走向敌人,终力有不逮,死了……这也是枪伤,那个士兵身子被穿透,却回手砍了敌人一刀,抱着敌人一同跃下城楼。他半月前方娶了亲……”
苏锦翎只听得喉头发梗,心底发颤,指尖泛凉。
“父皇当时身为皇子,年仅十三岁却与兵士们一同守卫天栾城,亲眼目睹了一切惨烈。后救兵来援,帝京解困。那一战后,父皇威望陡升,第二年,皇祖父废了太子,在朝臣和众将士的推举下立了排行第三的庶出的父皇为储君……”
苏锦翎眼角一跳,猛的联系起宇文玄晟在密林里的愤怒,莫非……
“自我记事起,父皇每年的三月十七便带我来这里,讲那场浴血厮杀……”他澹然一笑,看向她:“到了。”
似有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她衣袂翩跹,遮了眼帘,卷起他华服翻卷,猎猎有声。
待衣袖滑落,她微睁了眸子,只见奉仪门上疏密有致的整齐列着薄甲禁卫,身如秀树,面向下方一片开阔得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广场持兵而立,静默肃然。
奉仪门是天栾城最北方,面临浩瀚的长天阔土,平日亦作阅兵之所。眼下四围静寂,笼着渐渐明晰的晨光,时有落叶翻飞而过,颇显苍凉。
秋风绕身,虽有宇文玄晟着意遮挡,寒意依然加剧。且凌高鸟瞰,顿生眩晕之感。
她身子方晃了晃,便觉一只手臂轻轻拢在肩上。
是宇文玄晟。
她厌恶皱眉,避开那环绕。
宇文玄晟今天脾气特好,毫无恼意,只微微一笑。
端元凑上前,轻声道:“殿下,时辰到了。”
宇文玄晟略一点头,神色渐肃。
瑞安便扯了尖细的嗓门:“时辰到——”
仿佛是一瞬之间,立于城头的兵士的手上均竖起了二人高的大旗,于同一时间迎风招展,紫地上的五色飞龙腾云驾雾,鳞须尽展,几欲破空而出。
下一瞬,陡然声隆隆,惊天动地。
三响过后,四下里忽然遥遥滚起杀声。细看去,于东西南三面原本一览无余的地平线上仿佛起了层极薄极淡的烟尘,先是一道线,渐渐加加厚,进而烟尘滚滚,夹以星光碎闪,呈半圆的态势,一点点的铺盖而来。
呐喊声,马蹄声,声声震耳。脚下的坚固随着这敲心摄魂之音也跟着颤动起来,却丝毫无觉恐惧,倒有一股热流,在眼底,在心间滚滚翻腾,竟抵去了秋晨的清寒。
喊声渐近,马蹄愈疾,嘶鸣交错,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兴奋跃动,烟尘滚滚恰如海浪翻腾,江潮涌动,不断吞噬着静寂的土地,直扑至奉仪门下。
就在滚滚烟尘自三个方向汇聚到一起的瞬间,一道阳光猛的跃出地平线,如利剑一般穿入烟尘。刹那间,金光泼洒,卷着沸腾的烟波,是金色与暗灰交织翻涌的豪迈与雄壮。
转瞬之际,骑兵已按兵布阵,战马齐整,往来穿梭,刀枪来去,呼喝有声。
金龙紫旗于朝阳之中大放光芒,勾出霞光万丈。
“若是你站在这个位子,你愿意将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赠他人吗?”
惊叹中,苏锦翎好像听到有个声音轻轻的擦过耳畔。
她怀疑的看向宇文玄晟,却见他眯起凤眼,唇边漫上笑意,竟是少有的庄重威严,却更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就在这一刻,苏锦翎忽然对古往今来为了那个只能坐上一人的位子而不惜流血牺牲的男人们有了新的了解。
对于一个帝王,他所渴望的是什么?是酒池林?是美女如云?是大好河山?是千秋功业?这些字面上的东西她可能永远无法体会,然而此刻,心中真实的翻滚着登高鸟瞰君临天下的洒脱与奔放。她身为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怀壮志满腹豪情的热血男儿?
呐喊震天,搅动云层。
伴着有节奏的喊声,整齐有序的变换着阵列,刀枪剑戟,利刃铿锵,划出道道寒光,穿云折日,气贯长虹。
每一声呐喊,每一次落步,每一道斩破日光的耀目,都让地面颤上一颤,那自脚下传来的酥麻劲卷而上,直撼人心。
三色军旗分自三方而来,黑底金色苏字旗,赤底墨色煜字旗,青底银色清字旗,盘旋飞转,携风猎猎,舞动烟尘如涛,若蛟龙出海,势冲九霄。
鼓声徐起,渐渐震耳欲聋。
三色军旗挥洒如风,兵士潮水一般退去又聚拢成三个严谨的方阵,三色军旗整齐有序竖列为“川”字。众军士齐吼一声,声入云汉,山河顿为之一震。
伴着呐喊的余音,烟尘渐歇,却有三匹马于旭日初升中分从三个方阵末端驰骋而来。
顷刻间,云霞陡然挥洒万丈彩光,笼罩乾坤。
自西向东,墨、赤、雪三匹骏马穿破霞光,载着英姿勃发风神各异的三人踏着烟波,如三支劈风利剪直奉仪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