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至极但没有表现,他站起身来,继续走下去。橘袖跟在他身后,始终半步的距离。
初春微寒,但有些地方极暖。李书成知道,有很多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
下午的课还在进行中,无所事事的橘袖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从九岁开始送饭到现在,她做旁听也已经做了六年。虽然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吱呀”,后门又响起,先露出一个大头,然后是胖胖的身体。早已经习惯课程中的小插曲的学生们和李书成会心一笑,又接着上课了。来人是与橘袖一起长大的刘乐硕,已经十六岁,不过身材略显矮胖,还缺少一些稳重。他在自家农活忙完之后,便会跑到学堂陪橘袖玩。橘袖不会玩。同村的同龄人从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便很少有人和橘袖玩耍,只有刘乐硕一直在,一直陪着橘袖。橘袖不说话,有自己的世界,刘乐硕就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把能想到的事情都说出来。李书成看着刘乐硕趴在桌子上,耐心等着橘袖醒来的样子,心中甚是欣慰,乐硕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只是,已经十六了啊……还能陪橘袖多久呢?
因为身体有些肥胖,刘乐硕趴在桌子上特别不舒服,不热的天气,一会儿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汗。但是看着橘袖睡着的侧脸,他心里很高兴。再不舒服的姿势,只要是为了橘袖,什么都无所谓。橘袖她,真好看呀。午后阳光淡然,有风轻轻吹过,橘袖的碎发落下,刘乐硕心中一动,想要帮橘袖别到耳后,但是伸出手后他才发现,做完了农活忘了洗手就急忙过来了,手有点脏。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安静地趴着。
风声忽烈,在学堂外盘旋而发出呼啸。刘乐硕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咂了咂嘴,对这种天气习以为常的他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扭过头来,正对上两处漩涡,那漩涡翻滚不休,似乎可以吞噬一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刘乐硕眨了眨眼,才发现刚才看到的不过是橘袖的眼睛,无神的眼睛。他咧嘴一笑,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阵山风嘛,还吓得出现幻觉了。哪里有漩涡呀,明明是潭死水。“你醒了呀?”
橘袖睡眼惺忪,听得刘乐硕开口,她歪了歪头,然后微微点头,“二胖,来了。”刘乐硕嘿嘿一笑,全村叫他什么的都有,大头、刘胖子、二胖、胖头,但他就喜欢听橘袖喊他二胖。他知道,对于橘袖来说,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有多重,能记住、能说出口,他很高兴。他不奢求橘袖可以叫他大名刘乐硕,这三个字或许对她太难,有两个字的地位他已经十成十的满足。很满足。
李书成看到橘袖醒来,声音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丝笑意。干净灵透的声音如细水在教室中缓缓流淌,窗外的风声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逐渐消减。
橘袖看向讲台上的哥哥,嘴唇翕合,发出很细小的声音。二胖看见橘袖张嘴,但就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问,“袖子,你在说什么呀?”橘袖突然闭上嘴巴,然后低下头去,将手指竖于唇前。见她这样,二胖也立刻捂上嘴巴,保持安静,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影响了这课堂的氛围。不知怎的,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在他跟着李书成学习的时候曾经学到的一个词——上善若水。
没有人发现,李书成的眼中的震惊,如黑云覆盖天空般沉重。但很快黑云消散,露出万里晴空,那是狂喜。只有李书成知道,刚才橘袖在跟着他朗读,不,是在背诵,一字不差地背诵。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眼角攒出更深的温暖。
愿用多年耐心换一时的记忆。
愿用永远不弃换转瞬的温暖。
只因,你是我的妹妹。怎样,都愿意。
天色渐暗,锁好学堂大门之后,李书成带着橘袖、乐硕回石头村。广德村家家户户已亮起灯光,村中大路清晰可见。路上,橘袖习惯性地拉着李书成的衣角,对于黑暗,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刘乐硕说起今天下地时的事,翻了多少土,又见到了哪些提早出现的虫,一件件小事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李书成时不时地补上一两句,带着温和的笑。
出了广德村口,李书成和刘乐硕燃起火把,前者牵起橘袖的手,后者轻轻抓着橘袖另一只手的手腕。橘袖白日里对这段路没有任何感觉,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太阳,她会害怕。感觉到手中的小手有些微的颤抖,李书成轻捏了一下,小手慢慢安静下来。
每次行经此处,刘乐硕总要谈起他今日的早饭和午饭,普通无华的农家饭菜从他嘴中说出,就成了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味。说这些,无非是不想橘袖太害怕,想调节黑暗中不安定的气氛。可今日刚开了个头,橘袖用一个字截断了他准备已久的话语,橘袖说:“停。”仿佛是为了响应这个字,一时间三人都停下,而四周也变得更加静谧。
李书成急忙蹲下身看着橘袖的眼睛,关切地问,“袖儿,怎么了?”刘乐硕四处看了看,挡在橘袖面前,拍了拍胸口,“袖子别怕,我跟你哥哥都在呢!”橘袖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极缓慢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跟随着她的动作,李书成和刘乐硕也抬起头来。黑青中泛着些许苍白的天空看起来毫无异样,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紧张和不解。两人同时看向不知何时低下头的橘袖,这是怎么了?
橘袖摇了摇头,终是又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