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
梁真觉得有点受侮辱的,但那摊主也是好心,以为梁真也是穷困潦倒,所以给他这个机会。梁真拒绝了,想找个离大喇叭远点的地方,他打定主意了,这是最后一次,他再唱一首,要是这首歌还没有让一个人觉得值得停下来听他唱,那他就回去了。
可这条街上“清仓大甩卖,通通二十块”的喇叭实在太多,等梁真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地儿,天空又不作美了,倾盆大雨说下就下。梁真都没来得及把吉他放回去,只能手忙脚乱抓着吉他盒就往最近的一处屋檐跑。
梁真站在那儿,堪堪淋不到雨,他面前是条马路,马路对面是一排门面,正对他的就是个小卖部。和所以的乡镇小卖部一样,那个小卖部也有一个特别大的户外遮阳伞,梁真不是唯一一个没伞的,也有两三个人在小卖部里买瓶水或一些吃食后,躲在那遮阳伞下等待雨势好转。梁真也想去个宽敞点的地儿,可一掏口袋,才发现钱包没带。
梁真不好意思去小卖部光躲雨但不买点东西,就只能继续在这个窄小的屋檐下将就。时间在等待中的流逝总是最漫长的,不出几分钟,梁真就觉得自己等了快一个小时。
而在“漫长”的等待里,梁真的胃给他发出了饥饿初级警告,梁真本来还能忍一会儿的,可谁让他看到那排门面的尽头,画着草原和牛羊的粗制滥造的招牌上,写着的六个字是“兰州牛肉拉面”。
只要出了兰州,梁真就肯定会被问到,那兰州的牛肉拉面什么味儿啊,每回梁真也都要解释一遍,在兰州没有牛肉拉面这一说,大街小巷的店铺全都是“xx牛肉面”,更正宗点的叫法是“牛大”,至于和沙县小吃黄焖鸡米饭三足鼎立的兰州牛肉拉面和兰州没啥太大关系,因为全中国的兰州牛肉拉面店都是青海回回开的,这也是为什么本地人常说,出了兰州,就没有正宗的牛肉面了。
这要放在平时,打眼到兰州牛肉拉面的招牌,兰州土著的骄傲使得梁真绝不会多看第二眼。而现在,在下雨天的屋檐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前两个字还是后一个字,梁真就一直看着,眼睛怎么都挪不开。
可能是因为后一个字吧,这都快七点了,十九岁的梁真还在长个呢,吃多少都不算多。也可能是前两个字,那两个字是梁真的故乡,从小生长的地方,那两个字是梁真的兰州。
梁真想兰州了。
想牛肉面,想马子禄舌尖尖吾穆勒占国。上过《舌尖上的中国》的马子禄是最有名的,也是兰州牛肉面向外的招牌,但却不是梁真最喜欢的。绝大多数牛肉面店营业时间不会超过下午三点,但盘旋路的那家舌尖尖开到晚上十一二点,很多次梁真和朋友喝了酒,胃里翻滚有些难受,就会去那家舌尖尖吃碗面,一口面汤下肚,酒意也消了大半。
可真要比面汤,七里河区的吾穆勒蓬灰牛肉面才是一绝,整头牛就在汤锅里煮着呢,来吃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冲着特制的面汤和牛肉去的。那牛肉和占国的不一样,或者说占国的牛肉和所有的都不一样,梁真十多年吃遍兰州大街小巷,没一家的牛肉做像占国那样,薄如蝉翼入口即化。
兰州人把吃牛肉面叫“叠牛大”,梁真每回去叠牛大,都会点一碗面,一份肉一个茶叶蛋,再到取面窗口和小哥说“二细,辣子多点”,吃面前要先喝汤,然后再把肉和蛋放进去,等一碗面见了底又还觉得不够劲儿,梁真会再倒一杯热红糖茶,坐回原位上舒舒服服的喝几口,那叫一个舒服和扎实。梁真想这才叫兰州牛肉面,这才是真正的,兰州的味道。
梁真眨巴眨巴眼,他想兰州。尽管他的父亲常年忙于生意,他的母亲到现在这岁数也是个闲事不管的娇小姐,但家庭亲情的缺失从未阻挡过梁真对兰州的爱,那是他永远的故乡,无法取缔的心之归处,他不喜欢跑了王八蛋黄鹤老板的温州,他喜欢那个黄河水穿城而过的兰州。
他也喜欢那首《兰州,兰州》。
他手里还拿着吉他呢,不由就弹奏了起来,他的面前没有一个行人,可他依旧唱着,唱那首低苦艾的《兰州,兰州》。
他想到上一次在兰州,黄河边上的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雕塑正在被二次施工镀上了一层金箔,那时候他已经有驾照了,可还是骑着辆山地自行车,张开双臂时风吹得他当外套穿的格子衬衫扬起。
他想到雨后蒙蒙的白塔山,想到在大好天气里,从那里可以俯瞰到的整个兰州市区,中山桥以及波涛汹涌的黄河,梁真天天说要坐羊皮筏子渡黄河,可到现在也没尝试过……他记忆里的兰州是那么鲜活,他唱那鲜活的兰州。
“兰州----总是在清晨出走
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
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
兰州----梦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他像个离开母亲的孩子,将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到了歌声里,在副歌的有八个拉长的“兰州----”,最后一句是潇洒的一句“兰州到了”。唱完那一句后梁真拨弦的右手就是一拍,吉他声和歌声都是戛然而止,酣畅淋漓又意犹未尽。梁真握着琴头,低着头牙冠紧锁,像是要把什么即将宣泄的情感硬生生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