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雷吓醒了。有风湿的左腿真的在隐隐酸痛。柯雷这才想起半夜时电褥子太热,他睡眼蒙胧地关闭了,褥子凉透了,这风湿病严重的左腿就闹起来了。
这个城市的冬天太漫长了,从上年十月中旬直到下年四月中旬,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都是零度以下的冷天。这种漫长因为生活的单调显得愈加漫长和乏味。以至使这漫长的感觉绵延到了一年之中。在柯雷的感觉里,这一年他过的是一个日子,只不过是重复了三百六十五次。没有色彩、没有波澜、没有变化。
当然,也并不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只不过这些变化对于柯雷的生活还没有构成质的改变。
这些变化包括,车间又进了七个徒工,四男三女,清一色七一届中学毕业生。
柯雷他们班分来了一男一女,曹健和宋玉花。二班去了两个男的丁家齐和史坤。奇怪的是给五吨锤这个全车间最大的锻锤分去了两个女的学司锤,一个叫司丹红,一个叫郭丽珊。还有一个男的叫许文波。
新徒工的到来,使年轻人一下子增加了几乎一倍,达到了十五个人,若加上那几个老气横秋的大学生,就有二十几个。数量的增加虽然还不能带来质的变化,但相对于以前被淹没在老师傅堆里的几个年轻人来说,这个数量使年青人形成了自己的小队伍,从此开始生发出一些事情来。
单调乏味的生活,促使柯雷本能地把眼光投向厂外,想扩大自己的生活圈子。中学时,柯雷在班里有几个关系非常要好的同学。住在大黄楼的苏国庆,和柯雷兴趣相同,都喜欢唱样板戏。柯雷会吹笛子拉二胡,苏国庆会拉京胡,也使柯雷喜欢上了京胡。上学时,柯雷常常提前离家,顺路先到苏国庆家,二人在一起或一个拉琴一个唱,或切磋琴艺然后再第一年开学时,讲了没几天课,柯雷留下印象的是,数学讲了有理数,俄语讲了几个单词,就停课闹革命了。没几天,老师不是靠边站就是被揪斗。校长天天早上被学校高年级的一个叫“警卫连”学生组织的人押着,在校园门口站在一个椅子上,低头撅着屁股迎接上学的学生。椅子前的土地上,让滴下的汗水湿了一个圆儿。
不上文化课,不是开老师的批斗会,就是晒战备粮。班里的同学分成三班轮班在学校门前的马路上支起的窝棚里,看摊在马路中央的玉米和黄豆。学生们没了管束,同学间有了矛盾就文攻武卫,学校里天天有打仗的,互相不服的就约个地方交手。轻的是用拳,讲究拳击,封对方的眼,重的是用刀子,把三角刮刀进对方的屁股里放血。胆大敢下手捅过别人刀子的,就打出了名,拉帮结伙成立个小队伍,还命上个名儿,开始到处寻衅,看谁不顺眼就打谁。今天这个被打个乌眼青,明天那个被捅得血淋淋。校园和周边充满了恐怖。
警卫连的名声最赫亮,加入这个组织的没人敢惹。柯雷刚入校时,这些人就给新生一个威慑的印象。秋季里天不冷,在学校里戴着只露出两眼的大口罩,不声不响地巡视,新生见了都远远躲开。警卫连制造恐怖也招惹恐怖,他们属“悍联总”一派,围攻属于“轰派”的据点建筑工程学院时,警卫连充当了敢死队,第一个攻进了那座青灰色欧式的教学楼。后来,他们的首任连长在学校的“连部”里,被楼外打来的冷枪中死了,他们抬着尸体上街游行示威,轰动全市。
在这些恐怖气氛中,许多学生不敢上学了。有的则自觉不自觉地三一群俩一伙地抱团儿,寻求保护和自卫。
苏国庆有个哥哥,前几年在松花江游泳淹死了。苏国庆成了家里的独苗儿。母亲有肾病,脸色苍白地整天卧在床上。这种家境和共同的爱好,使苏国庆和柯雷相处如兄弟。学校和班里乱起来后,班组织也改变了,取消了班长,成立了勤务组。原来的班长铁军担任了组长。铁军长得十分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