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新的记录就和两个人有关,一个就是受害人吴芳,另一个却是舒宁堂的保健师刘大洪,出事后已跳槽去了别家店,舒一龙的记录中提到刘大洪勒索过他,还私吞过客人开卡的钱,他动了想让吴芳彻底消失的念头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不想再被刘大洪勒索。
陪同舒太太来报案的是已经从国外赶回来的大儿子舒念,是个二十出头文质彬彬但表情冷漠的男孩,他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敌视的态度保持着沉默,除了一开始进来后问了一句“谁是顾钧?”后得到他不在这里的答案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如同一个不得不来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母亲和这些穿着制服的人交谈。
是伊妹儿接待了舒太太,从办案以来大家对这个舒太太还是比较同情和理解的,而且作为案犯家属总体来说舒太太还是理智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过多地干扰过警察办案,如今这个女人带着丈夫的遗物试图通过这样的记录能为死去的丈夫寻找哪怕一星半点的情有可原,估计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膝下一双刚刚成年未久的儿女。
可怜天下父母心,身为父母如果有可能也许是宁愿死也是不愿意让儿女去承受这些的,但舒一龙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她通知了大儿子舒念,然后两人决定暂时瞒着家中的小公主舒婷,从小被父亲捧在掌心中的舒婷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的。
张涛倒了杯温水递给了始终站在屋角靠门边的舒念,他似乎一点都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东西任何人有任何接触,而且有种一旦有可能就会第一时间逃离这里,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抗拒着故作满不在乎着,可紧咬的下颌和微红的眼眶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愤怒和伤痛。
和吴俊峰不同,张涛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叫舒念的男孩,一直骄傲的无忧无虑地活着,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个杀人犯,而他原本是可以躲在国外逃避的,但他没有,即使内心再抗拒再纠结他还是回来陪伴了自己的母亲,同时还努力地去保护妹妹。
舒念冷眼看着这个试图和他套近乎的小警察,抿着嘴摇了摇头,然后又将视线盯在了母亲的背上,这个房间中也只有母亲的身影是能让他的目光不用难堪地闪躲,即使母亲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可还是他能在这里寻找到的最安全的停靠点。
这种事,无能为力。
张涛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张了张嘴,但也没说出什么来,节哀顺变好像不太合适,配合调查应该更招人厌。
将一杯温水放在离这个男孩不远处的桌上,张涛犹豫了下,他还是觉得他应该和这个男孩说些什么,他不希望这个男孩今天强装出的冷漠从此就固定在他的身上。
“血缘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但是血缘关系中我们仍是独立完整的,没有人能因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来定义另一个完整独立的人。”
张涛的声音放得很低,只有站在身边的舒念可以听见。
“即使我憎恨那个受害者?”就在张涛转身时,一直沉默的舒念忽然开口了,“这样算不算强大的基因遗传?”
张涛脚步一顿,而后转过身,男孩正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瞪着他,嘴角刻意地挑起不屑讥讽的冷笑,“换做你,你会同情那个受害者还是怨恨自己的父亲?”
“我无法回答。”
“哼……”男孩的冷嗤声还未落地,张涛就接着往下说道:
“学长曾经和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哪怕是经历了极其相似的事情,一个人的感受也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要求你同情受害者,至于你是否怨恨你的父亲,也不是我能给出意见的。”
“那你到底能做什么?你们的无能还真是……”
“如果我们真的无能,你和你的母亲今天也就不会在这了,”张涛交叉着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这个不断刻意挑衅的男孩,“犯罪就是犯罪,但并不能抹杀他整个人生,舒念,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或许你父亲造成的悲剧就不仅仅是一个了。”
舒念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母亲和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警察身上来回游移着,终于微垂下头,脚尖不自在地在地面上碾着,“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涛略停顿了下,说道:“她是个想要努力寻求新生活的可怜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给她的只是冷漠,于是她慌不择路地扑向了她以为的温暖和关爱,结果却成了累赘。她也有错,但仅仅是错而已。我想她也并不需要毫无意义的同情,她想要的只是改变自己的权利,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权利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完张涛离开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挺多余的,在一些人眼中甚至是可笑的,简直是幼稚的同情心泛滥,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努力能稍微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地影响到这个男孩,或许再过几年他张涛也会对着卷宗里的案件无动于衷,看着情绪激动的家属们会觉得烦躁或者无感,但现在,他还做不到。
人,总是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和热度的,哪怕这个世界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美好。
伊妹儿一边记录这舒太太讲述的情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张涛从自己身边走过,这只小菜鸟穿的还是他那双半新不旧的匡威限量版的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