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沐并不如其他带病之人,不知自己前景如何。几番梦回,虽然早已记不清梦里说了些什么,但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这场大病来如山倒,亦蹊跷万分,就似乎是命中注定她阳寿将尽一般,不留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有些时候无知无感是一种恩赐。
秋风如咽,秋雨如诉,秋寒如死。
苏方沐恹恹的靠在吟娥先前为她垫起的软垫上,手指习惯性的微微滑动,掌中被摩挲了一年的胭脂玉盒早已温润光滑的没有一丝硬痕。丝丝缕缕的异香从胭脂盒子里渗出,那是醴泉草的气息,一年之前这胭脂就已制成,却没有被售卖也没有被使用,似乎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一直一直在等着那个或许只是一时贪玩而寻不到回家道路的人。
眼眶渐渐湿润,然后苏方沐的衣襟上开始有了水迹,从一点慢慢延阔到了一圈。
“啊。”苏方沐有些讶异的看着那圈水迹还在扩大,想不到……我竟然也是会哭的啊……
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这个尘世有了挥之不去的留恋。
她曾经做过一笔生意,那是一位老妇人定的单子。很名贵的青雀罗黛和牡丹燕支,按照那位老妇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并不能够支付得起,且老妇人素面朝天,不像是经常使用胭脂花米分的贵门主母。她心下好奇便亲自送货,到了老妇人家中,才知道那位老妇人的相公已经病入膏肓,老妇人购买这名贵脂米分只是想要在她相公弥留之际,再上一次红妆。
她那时去的不凑巧,还未等那位老妇启开胭脂盒盖,她的相公便撒手人寰。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酸了鼻头。因为她看到那个老汉眼中,对着他妻子那浓浓的眷恋,和对人世间深深的留恋。
苏方沐突然莫名有了一股冲动,她将手中玉盒紧紧攒在手中,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够床前案上的那把瑶琴,琴弦断却犹带人续,但哪怕是断了,也还有抚琴之人的气息。
胸口又开始发闷,体内的疼痛又开始加剧,苏方沐还未够到那把琴,剧烈的咳嗽便已经将她止在了原地。胸口闷疼,突然喉中一股腥甜涌上,苏方沐下意识伸手去捂唇,倏然一口灼烫喷在了手上。
原本猩红的肺血咳在了玉盒上竟然变了颜色,水透青碧的胭脂玉盒上恍若绽开了一朵嫣红海棠。
苏方沐看着那玉盒有了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她突然开始笑,笑到胸口愈堵,堵极再咳,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痛苦,可是哪怕咳到双唇早已沾满自己体内咳出的鲜血,却还是没有敛去唇角的笑痕。
苏方沐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凄惨无比,她第一次生出了对自己的怜悯之情,从出生开始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之至。因为她发现她到现在这般虚弱脱力之时,竟然还想着要去触摸那把断了弦的琴,那把沾了她气息的琴。
“当真……可怜……”苏方沐哂然一笑,无力倒回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