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之女、长安长公主李祁端着药碗进门时正见卢氏在长子的榻前垂泪,不由放下药碗,推开窗子向里道:“这房里本就闷,再不开窗透气越发难捱了。阿母便是担心泱儿,也该保重身子。”
李泱先前在榻上咳嗽,转眼见端药的是李祁,忙起身道:“阿姊怎么亲自来了。”卢氏见此慌忙伸手去扶着他:“小心些。”李祁道:“让他自己起来!阿母,你别纵着他。”
卢氏向来惯于听次女的话,如今却不肯松手,揽过李泱便流下泪来:“每番换季都要这样闹,成个什么?”
李祁将药碗端了过去,到底是递给了卢氏,口内柔声劝道:“阿母不必忧心。泱儿自有医师来治,况且泱儿身为儿郎又生在藩镇,岂能将他当女儿养。”转而向李泱时却是已换了脸色,整肃道,“我知道你又在偷懒,喝了这药便到大校场去,高将军说我同阿爹防秋时你告了许多假,下次再教我知道,总饶不过你去!”
李泱却不怕她,十岁的少年眉眼间已初现日后的俊秀,一笑更是如清风朗月:“阿姊才舍不得罚我,上次阿爹罚我还是阿姊护着我呢,我都知道!”
李策年少时颇有几分才名,那点儿才名碰巧够他在能不恃身份的情形下将自己的名帖递到杨公赡的府上。自弱冠离开长安,经过十数年争斗得身兼三镇节度使后,他便爱跟秉性脾气最肖他的次女谈论往事。纵使他以往的故旧已然散去,李祁也能在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几分父亲的年少模样。因她从小到大承教其父,十五六岁便入了李策麾下做兵士,如今将近双十年华还未出嫁,她的长姐永安长公主李禤和亲得早,故此她便与李泱更显亲厚,如今闻言立时便撑不住地要笑,待要再嘱咐他几句,却听府中管事在门外禀道:“长公主,阿郎请您过去一趟。”
于是李祁一腔打趣不曾出口便咽了回去,向外道:“知道了。”
范阳的襄王宅正厅修的十分舒阔,李祁进了正厅便正见襄王李策抚着一张硬弓,已到中年的男人面上杀伐之气甚重,看向她时微微缓了神色,带了些疑虑:“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旁人来做总不放心。阿祁,也只有你了。”
李祁颜色一整”
李策将书案上的一封信抵了过来:“吐蕃传信来了。”
吐蕃在长安西八千里,原本为汉西羌种。传闻同典籍中或有所载云“其国风雨雷电,每隔日有之。盛夏气如中国;暮春之月,山有积雪,地有冷瘴,令人气急,不甚为害”。前朝时有公主和亲,使其渐慕华风,而后便常遣使入朝互通有无,更有一朝的吐蕃赞普遣了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国朝识字之人典其表疏。时至今日,纵有公主和亲,亦未曾有一日安定。
李祁展开信笺,但见信中言语简略,语气好似李禤少年在京时的温和。李禤说吐蕃赞普弃苏弄赞生了一场病,她偶然间听到弃苏弄赞的一个共命人在夜里嚎啕,便觉出弃苏弄赞患的不像寻常症状。而倘若弃苏弄赞就此撒手人寰,按照吐蕃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她当嫁与弃苏弄赞的三弟钦陵,“……常自有翡翠衾寒、鸳鸯瓦冷之哀。倘后事如此,女夜观古书,深觉明妃实非良鉴也”。
提笔至此戛然而止,李祁遍览信笺所见皆是娓娓的言辞,也只有末尾一句得以窥见几**处异族的孤弱女子望着不可知未来的茫然。
李祁览毕,将信递还给李策”
李策道:“吐蕃使臣不日便抵达西京,我要你也入京。哦,带着泱儿罢。”
李祁闻言不由秀眉一蹙,后强自按捺下去,颔首道:“好。”
近来多是晴日,因往南行了数日,空气中的湿润气息也添了许多。于辘辘声中,李泱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往外扬声唤道:“阿姊,你进来陪我罢。”
李祁在前面听得分明,回首扬眉笑道:“那锦绣丛中,你阿姊可坐不惯。还不快好生坐回去,倘若摔着可不许哭!”说罢便见李泱哼了一声,尔后赌气坐了回去。容色光彩照人的长公主对此毫不在意,反倒笑得更愉悦。她声音清亮道,“可别不服气----你如今都十岁了,可握得稳马缰绳,踩得住马镫么?”
李泱幼年被封了永平郡王,又是襄王独子,食封一千户,地位尊贵不比旁人。一旁随行的侍从们自不敢同长公主一般与他调笑,便尽皆避过脸去,只作不闻。李祁瞥了他们一眼,促狭道:“想笑就笑,左右那些大规矩错不了便是,整日里没些活气,好人也叫你们闷坏了。倒是到了长安都警醒些,别教人欺负了他。”
侍从过去不是李祁的手下兵士,闻言只觉新鲜,纷纷称是,到底也没敢出言顽笑。偏生她的声音大,传到马车内的李泱耳中,便换了一般滋味。少年默默地想道:也不知是哪个说倘若我跟人过分玩闹便饶不了我,这时候倒又做出这幅样子来了。
但李祁积威甚重,由来便不是他一个小小少年可以反抗的。是以李泱虽则心底的不以为意的情绪多的几要溢出来了,在车内两个随行侍女的面前终究一个字也没提,只不言不语地翻开了前日刚修习的《汉书》读了下去。
李祁在外似有察觉,骑马回到马车近前,伸出手去轻轻叩了扣车窗,微笑着放柔了声音道:“泱儿生气了?”过了许久,车内才响起一道闷闷的回应:“不曾。”李祁仍是含笑,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给了原本在驾车的一个兵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