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之谈!”叶鸯怒道,“喜欢看白骨的是你非我,我早说挖个坑将它们简单埋了,你偏不,硬是要烧——分明是你所做选择,怎还成了我的过错?”
叶鸯甚是机灵,会占便宜,他让方璋背黑锅可以,他替方璋背黑锅不行。同他认识这么久了,方璋当然也知道他这脾气,因而笑嘻嘻不去反驳,与之玩起你追我赶的快活游戏。大冷天的,他们这么跑竟然出了一身汗,好像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似的,叶鸯拭去额角汗滴,不经意间往旁边树上投去一瞥,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言语。
方璋看他反常,顺着他所注视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光秃秃树枝间多出了一抹白,不是他师父万千宠爱的那小畜生,却又是什么东西?它停栖于此,该不会是师父来了罢?方璋心道不好,转身朝叶鸯卧房狂奔,他尚未做好与师父再度会面的准备,他拿捏不准对方是否还在气头上,一看到他就想抽他的筋。
白鸟的注意力不在叶鸯那边,它一心一意替主子盯着方璋。方璋回身跑走的那一瞬,白鸟展开双翼,从树枝上俯冲而下,降落于方璋头顶,眨眼间,鸟翅膀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好似被方鹭附体,要抽徒弟几百个大耳光。
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并且忠心耿耿,惹怒了它可不太好。叶鸯本想上去帮忙,忽而想到之前险些被这白鸟啄了眼,立马犯怂,默默退开,把好友抛弃在当场,自己偷偷溜回屋里找师父谈天说地。叶景川在房中亦听到外面响动,但不曾多问,他忧心那白鸟打人上头,一收拾便收拾两个,修理完方璋又跑来欺负叶鸯,盼着叶鸯回屋躲它还来不及,怎可能要他出去帮忙?师徒二人装聋作哑,无视方璋的呼救与求饶,待到屋外振翅声停歇,叶鸯才将窗子开了条缝,问:“没死罢?”
倘若被一只小鸟打死,那也太丢脸了。
方璋确实未死,可也去了半条命,那鸟真真混账,专照着他头脸抽打,每抽一下,都好像挨了一记耳光,两边脸颊至今依然火辣辣地疼。如今他蹲在树下,护住一颗头,恰好听到叶鸯这不似关心的关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这畜生!它能打死谁?它敢打死谁?你瞅着它厉害,呵,鸟仗人势罢了!”
“……”
叶鸯闻言,哐啷一下关了窗。
与此同时,愤怒的尖啸声响彻云霄,白鸟才停下没多久,竟又被方璋激怒。这回它并非替主人出气,而是给自己找回场子,冲撞得愈发猛烈凶残,叶鸯隔着一扇窗,惊心动魄地听方璋大叫。好友那张脸啊,待会儿就要肿成猪头,如若休养不好,怕是正月里出不了门,见不了人。叶鸯心中哀叹,却也提不起太多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作恶多端,到头来终有报应,方璋作怪许多次,是时候杀杀他的锐气,让他从今往后不敢再犯。
白鸟同方璋大战数百回合之后,当天正午时分,方鹭手中托着最后一只应送来的锦盒,施施然走上了无名山。
“没想到多日不见,你竟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离归天之时不远。”方鹭接替了叶鸯的位置,紧盯着叶景川喝药。面对他那张死人脸,叶景川纵有千般赖账本领亦无处施展,只好闷头喝药。喝完药汤,把嘴一抹,抱着被子倒头便睡,既不接他的话,也不问他为何前来,光把他晾在一边,冷淡处理。
对前来拜访的友人冷眼相与,绝非待客之道,然而方鹭并未气恼,更不曾气急败坏将他自床上提起。见他阖着眼不愿讲话,方鹭也不强求他讲,拿走药碗出了屋去,扬声唤回正痛殴方璋的白鸟。白鸟听到主人发号施令,即刻停止攻击,方璋松了口气,躺倒在大石上望天,心灰意冷,心如死灰,恨不能在无名山顶挖个大洞,钻进去一路直达无名山底。
方鹭冷冷瞪他一眼,显然余怒未消,要不是怕这鸟儿下手不知轻重,方璋还得多挨会儿揍。待他那张脸被打肿了,刚好充当众人年节期间拿来下酒的猪头肉。
叶鸯失去方璋这个得力助手,没人帮他挖坑烧人头,累得吭哧吭哧直喘气,方鹭到后山寻他的时候,他正瘫在地上,无聊地用骨头片子盖房,这是他苦中作乐的唯一方式。望见方鹭前来,把骨头片子一收,开始往坑里填土,一铲子抬起来落下去,坑底那些腌臜东西俱被掩埋,不见形迹。
在他旁边看了会儿,原想说些什么,最后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握住那只铁铲,轻轻拽了两下,拿到自己手里,代他将那大坑填平。挖坑烧火这种,不像是叶鸯想出来的法子,大约是他那徒弟闲不住,寄宿在此地的同时,想方设法找些事做。
才说方璋,方璋就到。耳听得身后房屋那边有谁哼唧哼唧试图引人注意,略一回头,望见徒弟搔首弄姿,活像只红屁股猴。方鹭白眼一翻,低头继续铲土,任凭方璋咳成一朵乱颤的花,也未曾回头分给他半个眼神。方璋的花枝乱颤没颤对地方,只能换个方向继续在师父眼前卖弄风骚,叶鸯在旁边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回屋读书,心里想着要把他们这事对叶景川好好说道说道。
叶景川是装睡,方鹭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睁眼起来,提笔给倪裳写信。信中所言,逃不开北叶之乱,南江余孽,等倪裳展开信笺,瞧见满篇江江叶叶,恐怕会当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