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族少女们将白羽装饰在发间,长达数日在龙槐四周欢闹。成年礼十年一度,那是龙槐最快乐的日子,他被鹤的羽翼所拥抱,少男少女们低低向他倾诉心底的小秘密,龙槐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只是注视着,注视着,看着所有人,却仿佛没有看任何人一样。
因他本是龙槐,是一动不动的树,哪里都去不得,谁人都无法拥抱,他只是……
看着而已。
土御门伊月看到了。
群山之巅,龙槐枝干遒劲嶙峋,虽死不朽。他极力向上伸展,拥抱流云,拥抱苍穹,拥抱远野的晴与雪。土御门伊月看着龙槐本体的姿势,那些枝干的姿态略有扭曲,像是……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龙槐的枝干会隐约的抱住月亮。”奴良鲤伴似乎是很认真的在模仿一样,把土御门伊月抱起来举了个高高。
“像这样。”
土御门伊月忍俊不禁,不过转瞬,他的心情又略微沉重起来。不同于奴良鲤伴可以抱住实体,龙槐那样努力的伸出枝干,也不过能形成一些视觉上的错觉,那些枝干围绕之中,其实空空如也。
“龙槐原本不长这样子的。”奴良鲤伴的声音很轻,“活得久的鹤曾经告诉我,他是从月姬的成年礼开始,逐渐将自己扭曲成了这般模样。”
鹤族公主的成年礼,群妖狂欢。他们竭尽全力的布置了美妙的场景,使周围的树木上都挂上银纱。银纱亮晶晶倒映着星河与月光,可这些都及不上被鹤族少女簇拥而来的那位公主。月姬,月姬,月之爱女,她简直像从月亮上坠入人世般美丽,她是落在地上的明月。
起舞的鹤们飞起来,翅声响彻群山。而一扇一扇羽翼在龙槐面前挥开,他像以往一样记忆着每只小鹤的面容,错落的黑白羽突然一齐四散,众星捧月般起飞的,是鹤族的明月、鹤族的公主。
公主对龙槐明媚的微笑,她落下来,黑白羽交错如琴键,向龙槐轻盈下拜。
天地之间于是只剩了这轮明月。
是缘,是劫,是求不得放不下后的意难平。
龙槐重新开始生长,他将自己倾斜成合适的角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像是拥抱着明月一样。他拔下自己的叶子,将它们散在原野的风中,去追逐公主的长发和翅翼。寒潭照见公主的影,他便觉得寒潭美丽;鸟雀鸣唱了公主的名字,他便觉得雀鸟乃是天地间第一等可爱。
不不,第一等可爱是他的公主,总爱坐在他枝上眺望远方的云海。
【龙槐,哪里有什么呀?】
公主笑问道。
龙槐说不出口,只能寻了很多鹤曾对他说过的话,来告知公主。
他说山之外有春,有花,有人,还有如他一般的槐树,天一寒就会落叶子。
【那,也有星星吗?】
公主仰望头顶的星空问道,小腿轻轻晃着。
【星星是什么地方都会有的。】
龙槐答道。
公主就笑了。
【真好。】她说,【我喜欢星星。】
公主喜欢星星,所以公主最后跟星星一起走了,他孤独的站在山顶,夜幕下落了雪的琉璃世界之中,他冷得瑟瑟发抖。
这么的冷,公主会冷吗?
这是有两只鹤在他近旁说着话,笑语晏晏的。
【每隔几代,就会有鹤去到外面,一直未曾变过啊。】
【是啊,简直像某种命运。】
命运……
他怅惘的望着月亮,原来是命运夺走了他的小公主。
恶妖去来肆虐,鹤族关闭族门与世隔绝,他很久没有收到外界的消息。他焦急,可他不能说又不能动,只能夜夜站在山顶,枝干伸展,试着将他的月亮抱紧一点。
紧一点,小公主不会冷。
紧一点,小公主会安全。
他厌憎命运,所以在一只萤找来时,他给了长生的方法。他觉得萤宛如昔日的他自己,也是那样炽烈的爱着,爱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的人。
然后他得知了小公主的死讯。
鹤族在龙槐之下为公主举行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