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对抗中,四人的意识忽然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共鸣。
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他们四人站在一片平静的水面上,一片墨绿色的湖。远处两颗巨大的太阳,一颗紫红,一颗青蓝,正缓缓沉入湖面之下。而面对着双子太阳的另外一边,一座巨大的城市迎着夕阳最后那混乱妖异的暮光,伸展开雄伟而古老的臂膀。
他们认识此处,在黄衣之王的长诗里,在黄衣之王的戏剧里,在黄衣之王的碑文里,到处都描绘过这个远古城市的覆灭。
卡尔克萨,黄衣之王的国,一切艺术与美丑的起源。
空中不断飘过的黄色云峦宛如黄衣之王衣袍上破败的碎布,风从每一个方向吹过来,带着馨香和恶臭,载着渺渺茫茫的音乐,来自他们自身的音乐。
楚央看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条红线,连着对面的楚忆。而林奇的胸口也出现了同样的红线,连着先知的胸膛。
但红线不止一条。而是成千上万条,宛如射线一般散射出去,没入湖面之下。他低下头,却发现在那脓绿的水纹深处,悬浮着一张张惨白浮肿的脸。
他自己的脸。
所有的楚央,所有已经死去的、亦或是身体虽没死神智却已经消亡的楚央,都在湖面之下沉睡着。他们的记忆、情感和神智,宛如一片混沌粘稠的雾霭,从湖面上升起,渐渐将一切淹没。
林奇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不同的是,他在湖面中看到的是自己,不同现实中已经死去的自己。虽然死去,但是存在过的记忆、情感和精神都还依旧存在着,从时间长河中的每一个角落一波一波涌向他。
他们同时成了每一个自己,同时经历了每一段人生中的所有片段,所有情感的起伏,所有的理智与疯狂。他们看到自己一点一点失去的亲人们、朋友们,看到在每一个世界经历过的战争、饥饿和死亡。
就连敌对的自己,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一边想要毁灭一切,擦掉过去,重新找回逝去的幸福。另一边却又试图保护,保护已经发生过的一切,保护着无数只能存在一次的生命在无数现实中留下的印记。
他们的思想开始割裂、分化,仿佛是一个人身体中,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在战斗,在争取谁才能最后存活下来。
最后,楚央和林奇回到了这一生。
楚央坐在优胜美地那间度假小屋的门廊上,清冷却并不刺骨的空气吹拂着他的脸颊。遥遥地,他看到一只美丽的雄鹿扬着巨大复杂的鹿角,站在湖畔遥望着他。而林奇拉开门,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爱尔兰咖啡。酒香和咖啡香弥漫在鼻间,浓醇而温暖的味道。晚上,他们在床上紧紧相拥着,听着窗外雪花落在屋檐上静默的窸窣声。
楚央同时也回到了小时候,壁炉中的火毕剥作响,圣诞树上的彩灯不停闪烁。爷爷坐在扶手椅上,戴着花镜看书,而他则兴奋地拆开了圣诞礼物,发现是一台游戏机,趴在地上玩得兴高采烈。空气里弥漫着烤蛋糕的甜味,旁边还放着一杯巧克力奶。爷爷看书看累了,便抬头问他要不要吃蛋糕。他开心地欢呼起来。
林奇回到了玛丽安博雷大宅,某个晚春的午后。他在森林里疯跑着,追逐着一只野兔,路上在刚下过雨还湿润的泥坑里摔了一跤,回家的时候一身考究的衣服都弄脏了,脸上也是大花猫一般。女仆们咯咯直笑,而喝着下午茶晒太阳刺绣的母亲则把他拉过来,用手帕擦着他的脸,抱怨着说他越来越皮,但语气里明明全是宠溺。
楚央和林奇还回到了那个晚上,庆祝陈旖出院的晚上。那天他和林奇忙了一整天,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电视机里演着偶像剧,陈旖戴着可爱的粉色假发讲着娱乐圈某明星的八卦,祝鹤泽在给她剥虾,苏钰在旁边时不时怼陈旖两句,再被陈旖怼回来。白殿则在那边抱着不耐烦的馒头摸个没完没了。此时门铃响了,林奇站起身去开门,却见电视机里的帅气男主赵岑商就站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两大束玫瑰花,对着两位尖叫的女士帅气一笑:“出院快乐”。
他们还回到了第八百货商店,林奇拉着他到处乱转,两人去电影院看了电影,期间楚央靠在林奇的肩膀上睡着了,口水甚至弄脏了林奇的衬衣。后来在那间阴暗的储物室里,林奇把一枚指环套在楚央手上。楚央注意到戒指的内侧刻着奇怪的纹章,于是问林奇:“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林奇没有像原本的记忆中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随便选的。”他勾住楚央的手指,认真地说,“这是我母亲家族的纹章,一代一代传下来。当我们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将这纹章刻在定情信物上,送给对方。”
楚央傻傻地看着林奇,脸颊发热,“你……你是说……”
“我是说我喜欢你啊,傻瓜。”林奇弯起眼睛,对着他温柔地笑。
无数个瞬间,无数的岁月,如一条汹涌澎湃的长河冲刷过他们被黑暗蒙尘的意识。原来,在那些痛苦的记忆的间隙里,还有这么多幸福的记忆。这么多只发生在他们这个现实中的幸福,如果抹杀,就彻底没有了。
楚央不想失去这些。
即便有那么多的悔恨,即便他除了林奇已经一无所有,他还是不想失去这些。所以他决定了,他要抓住,他要留住。
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楚忆的思想迅速被楚央感染。他的琴声开始混乱,不成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