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铃掸掸身上雪,过去看那雪人,大略也成型,就面目是一团模糊,说:“屠苏哥哥,这好了没有?”
百里屠苏道:“只差鼻子眼睛。”
“什么是鼻子眼睛?”
百里屠苏解释。“鼻子是红萝卜,眼睛是煤渣。”
襄铃立刻就要到伙房去要,被方兰生拉住:“玩这半天,你先吃饭去,我正好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食材,想吃什么我好给你单做的。”
一路拣没踩过的新雪轧过去,听那咯吱咯吱声,一跳一跳到了后院。先看见墙角几朵小红梅,顿时喜得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蹑手蹑脚溜过去想折一枝,突然听见一声吼:“你这废物!”
方兰生吓得一颤,战战兢兢看时,原来是客栈老板在骂一个伙计。“你说你还能作甚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看过年了,让你去买副对子都买不来!”
那伙计急着分辩。“不是,您瞧,今年求王先生对子的人特别多——是真多!我诚心求了,先生说从十五起,他每日天不明就开始写,写到二更,还写不了哩,一直排到年根底下。写对子的也不是只有一个他,大不了咱换别家不成?”
“放屁,你懂什么!”客栈老板一声喝。“咱这么个小破镇子,祖上三代坟不长草,只有人家王先生中过贡生。我们做小买卖,目不识丁,都要求王先生个字,图的就是这吉利。而且王先生字好!——不求王先生的字,难道要西头蔡秀才那一手狗爬?我丢不起这个人!”
方兰生听得不耐烦,自个儿跳出来了。“掌柜的,你看你愁的这是什么。放着我这大才子在这里,还费什么功夫找别家?”
俩人都吓一跳,定睛一看时是这两天投宿在这里那一伙古怪人里头的书生。掌柜的哼道:“小公子,你中过什么功名?”
方兰生不屑道:“看这人俗的,不是我说,你就这么着瞧扁人,就皇帝到你家店里微服私访,你也认不出来,还想什么财源广进!本少爷年轻,还无意在进取上头,不然,一人就把榜占尽了!——你不是要对子?小爷从小练一手好行楷,正宗右军体,让那什么王先生见了,嘴也合不拢呢!又有几千万个好意思在里头,保管你看了满意。”
俩人听他说的咋咋呼呼,也有些将信将疑,掌柜的想反正病急乱投医,让这狂妄少年试试何妨,便说:“小三子,给这位公子拿些红纸,准备笔墨。公子贵姓?”
方兰生嘴角一撇。“免贵姓方。”
“方公子要是写出来能教小可看着满意的对子。”掌柜的说的极狡猾。“几位住店的费用就悉数免除,聊表谢意。”
方兰生得意道:“好说。一共几副?”
小三子抢着道:“大门上一副,里面五幅,一共是六副。”
“六副是吧?晌午前都给你写出来!”方兰生一卷袖子。“知道你们信不过我,要写的不好了,不就是费你几个笔纸钱?大不了我出!”
他是少年心x_i,ng,说做就做,早饭也忘了吃,抱了笔墨回去屋里铺开,就草拟了几个意思富贵的对子,先在一张白纸上写了,随后一边比划红纸布局长短,一边提笔思索大小。
他倒不是夸下海口,这事在家里做惯了的。方家自然不是求不来名家笔迹,但方兰生自幼聪敏,学成一手好字后,年年裁红纸写对子玩耍。本家风味比别家的又强些,方太和尚乐得往外贴,引得邻里交口称赞。这时候提笔才写半个字,突然念起家里来。——这就二十六了。大姐带什么好料子?二姐剪什么新窗花?他不在家,有人记得腌腊八蒜没有?有人每天点九九岁寒图的红梅瓣没有?手一抖,墨迹直浸到红纸下的衬纸里头。
突然门响了,方兰生慌忙把那条红纸撕巴撕巴揉成一团扔地上。百里屠苏推门进来,皱眉道:“说找不见你,原来躲这。饭都凉了。你吃是不吃?”
方兰生还没来得及解释,百里屠苏早看见圆桌上一片狼藉,说:“你身上还多少钱?”
方兰生一愣,反问道:“你问这干吗?”
百里屠苏道:“我们何时穷到这样地步,都要你卖字为生?”
方兰生大怒,把笔一摔。“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清楚,小爷卖哪门子字呢!这是掌柜的要我给他写对子呢!”
百里屠苏道:“写对子?你?”
方兰生一声大喝:“你不是说小爷没用?当时小爷没想起来,这就告诉你,小爷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写得一手好字!最擅的是王体。你会呀?”
百里屠苏不言语,走到案前,提笔蘸了蘸墨,低头看白纸上拟好的对子。“炉内金盆传美味,柜中玉碗进清香——这你给人家厨房写的?”
方兰生道:“怎么?”
百里屠苏道:“俗不可耐。”
方兰生头上火噌噌窜了有好几丈。“你懂什么?因人而异!给这破客栈写的对子,你写太高深,他还嫌看不懂呢!看菜下饭,对牛弹琴,没听说过啊?”
百里屠苏也不听他说,已经落笔了。方兰生犹自怒骂半天,突然意识过来,忙赶到案前。“木头脸!不懂就算了,你来胡闹什么!这纸都是有数的,别以为你怎么玩都没事!写坏了你给我买纸去?”
百里屠苏充耳不闻,只是一笔一划向下。方兰生愈发烦躁,伸手就从上面抽那笔杆。小时候学书,头一个拿笔要稳,先生常在身后溜达,冷不防从你后面把笔抽走了,弄一手心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