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要来的,豆芽菜。”
亚连点点头,懒得理他。
他们直到近中午才到达目的地,亚连刚走出站台,一股狂风就刮走了他的宽檐帽。
海岸线上阳光明媚,天空纯净得有如一条蓝绸。从他们的角度能看见海边一座突兀的象鼻崖,脚下白浪掀天。风在耳边呼啸,卷着清冽的空气盘旋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空。
走在后面的神田接住了亚连的帽子,扣在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上。
亚连的头上已经长出了一些短短的毛发,依然是纯白颜色,等到头发重新长出来,就能慢慢覆盖住那条手术的疤痕。头顶的可以遮住,但脸上那条贯穿左眼的,无论如何也是掩盖不了的。而奇怪的是神田已经习惯了那条暗红的旧疤痕,作为亚连?沃克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存在。他甚至觉得那有种奇异的美感,让这名少年所受的伤痛赤裸裸展现在外,而不是被他隐瞒在心里。
这里是英格兰的最西处,面向辽阔的大西洋;这里是兰兹角,马纳所说的陆地的尽头,远航的开始。亚连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他是喜爱自然风光的,他说自己很久以前就告诉过神田想来这个地方,然后板着脸质问他是不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神田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件外套,不顾对方抵抗裹在他那单薄的身子上。
“别被风刮走了,豆芽菜。”
“你听清楚我带你来这里的意思了吗?”亚连气得大叫。
“……不清楚。”神田不耐烦地想了想,干脆回答。
“那我再说一遍……”
“行了!”神田把人搂过来钳制住,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不就是想说,你想从此开始新的生活么?有必要强调那么多遍?”
突然拉近的距离不必由于海风咆哮而扯着嗓子吼,可是这低语却让亚连面红耳赤:“因为,因为这是和你的新生活啊,混蛋!”
神田愣了愣,附身在少年冰凉的唇上啄了一下。
“毕业之后,我可能会回国一段时间。”
“多久?”
“三到四年。”
“我可以来找你吗?”亚连转过头,认真问。
“当然。”神田不假思索。
沿海小路边的凉棚里有一个水果摊,老板是个法国人,绪着蜷曲的白胡子,带着枣红色毛线帽,眯着眼睛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圣诞老人。亚连向他买了一盒黑莓,顺便问了问去写有“距离纽约3147公里”的著名路标的方向。
他们逆着风前行,一路步行到那座旅游杂志上常常露脸的白色路标,那里有三两游客拍照,亚连刚走近就被其中一位女孩迎面而来。她来回打量了一遍板着脸的东方男人和一脸人畜无害的亚连,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先生,能帮我们来一张合影吗?”
“噢,好。”亚连把手里的旅游手册和零食袋交给神田,接过她的相机。
女孩很开心地跑到路标边,站到她的朋友们身边。
“请微笑着看这边……三,二,一!”
“谢谢你,”女孩看了看照片预览,“真美!”
“是你们人漂亮啊。”亚连笑道。
女孩看上去很高兴,瞟了一眼那个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的沉默的东方男人,凑到亚连耳边小声道。
“那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吧?”
亚连一惊,看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因为我第一次来兰兹角也是和我的男朋友,他是个中国人,”女孩有些抱歉地笑道,“他说,他们中国把这里叫做——英国的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我也不太懂中文,他说在中国是个景点,也代表着热恋中的人们都渴望到达的地方。直到后来我在书中读到一句诗,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
“什么诗?”
“tr.”(《s)
亚连的神情突然变得更柔和了,他抬起头,站在不远处那个男人刚皱着眉头捋顺了被风糊了满脸的黑发,刚好也向他这边看过来。
“在最开始,我以为那是曼德利庄园的兰兹角,阴森诡谲,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生命之终点与起点的兰兹角,也成为了我来这里的理由。现在你说,它是天涯海角的兰兹角……”
亚连看着神田,他知道对方听不见他说话,但还是在风声中压低了声音。在用蹩脚的发音重复“天涯海角”这个词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那句诗,然后不由得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