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和缇奇他们有约,”他犹豫着偷瞄神田的眼睛,“一起来吗?”
“不了。”
“不来拉倒。”亚连撇嘴,小声咕哝。然而神田听在耳里,警告道:“拉比那家伙提醒过你,少和那群人来往。”
“拉比和他们有过节,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产生的敌意,”亚连有些愤懑,“他们是我的朋友。”
他们是朋友,那我是什么?神田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们不是朋友。朋友应该是坦诚、协助和顺从,不会像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怀疑对方,改造对方。一切被生活拉近的距离,又因害怕亲密敬而远之,反而显得生分。
他们从未做过朋友。
神田像拆枪的士兵一样把自己剖成细碎的零件,试图找出适应他与周围一切的关系的办法。然而他发现这是徒劳的,你把枪支零件透析得一丝不落,就能提高准确率正中靶心吗?并不。
除了瞄准靶心扣下扳机,别无他法。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站起身环顾这个房子。如果说实木的沙发和茶几还算比较新,那维多利亚风格的大吊灯和有着厚重卷幔的窗帘看上去和其他家具完全不搭调,像是房子的老主人更新过所有家具,却唯独忘了这两件。墙在圣诞前夕就被刷得光洁如新,靠墙的矮几上放着水桶那么大一包薯片,壁橱里排着各种味道的果酒。整个一楼打扫得就像女主人在家一般,只有阳台被圣诞树和树下零散的圣诞饰品摆得乱七八糟。
——品味很差,陈设很旧,清理很懒,不是个精致的好住所。
神田在心里这么默默地评价着,一边摁开阳台灯,慢慢捡起地上的小物件扔进收纳盒。
眼底的残象或许还闪烁着圣诞彩灯的光,但他不会再去把它打开,就像今年那个平静或许又有些隐秘的圣诞夜不会再来一次一样。米兰·昆德拉如此解释,人类的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到第三天方才终止,院子门口铺了厚厚一层,像白的毯子,堵住了车库门口的道路,街边槭树张着光秃秃的枝桠。雪霁天往往是气温最低的时候,为了方便活动,亚连只穿了一件小羊羔绒的宝蓝色短羽绒服在门口扫雪,连衣帽有一圈白色的绒毛,随着人的活动轻轻摇摆,蓦然给人一种温柔可爱的感觉。神田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开门走出来,沉默着围观了一会儿,扔给他一条围巾。
“谢谢。”亚连笑笑,却跑到一棵槭树边蹲下,将围巾团了团,从怀里摸出一只瑟瑟发抖的麻雀,小心翼翼放在里面。
神田面不改色看着那家伙冻得通红的脸颊,他似乎很清楚自己不会给他第二条围巾,甚至可能压根不认为自己需要一条围巾。只是在寒冷的空气里,他脸上那条贯穿左眼的伤痕红得异常刺目。
“路过工地时被落石砸中了,留下了这个印记。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哈哈。”
神田发现自己对亚连把这条有些可怖的伤疤轻描淡写说成“印记”感到习以为常,就像看他用围巾给鸟做窝一样的习以为常。习惯是种可怕的心理状态,它会让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
他不在意的东西,总得有人替他在意,不是么?
亚连笑得很满足,呼出的热气一团团的,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生活的变化悄然无形。
神田站在外廊的拐角上,那里有几盆薰衣草,仿佛正在冬眠般耷拉着叶子。他呆呆地盯着那几盆植物,直到白发的少年扛着扫把跑过来喊他的名字,才如梦初醒,咖啡和他的手都已经冰凉。
“看来神田优也不是个能把自己照顾得特别好的人嘛,”亚连见廊里的人直往冻僵的手心呵气,笑得十分得意。他摘下手上的毛线手套,“喂,拿去,算是你专程出来送围巾的回礼。”
“我不需要这种……”神田皱眉,话音未落,少年已经开门进了屋。
而且谁是专程啊。
他在心里咒骂着攥紧手套,感觉到淡淡的余温。
节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道上,各处商铺逐渐恢复营业,曼彻斯特又苏醒过来,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李娜丽在这时打来了电话,宣布科姆伊在中国的公司已经接续完毕,她也在努力融入运转之中。
“我给你寄了一顶自己织的绒帽作为生日礼物,过些天大概能拿到。”她高兴地说,“还有一盒京式糕点,你最好和神田分吃,免得总是吵架。同住一个屋檐下关系还那样,也太反常了。”
“没有吵架啦,”亚连偷瞄了客厅的神田一眼,压低声音,“说来你一定不信,最近很久不吵了。”
客厅的人递来一记眼刀,亚连缩了缩脖子。
“你那边还好吗?”
电话那边传出几声压低的偷笑:“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的。”
“坏消息是由于我欠缺管理学专业水平,不能长期留在公司,否则高管们会质疑我的能力,对哥哥产生意见。”
“啊?”亚连无不遗憾,“那怎么办?”
“好消息是,”李娜丽没理会对方问话,笑得俏皮,“我和哥哥通融过,他同意待忙完这段紧急时期,我可以辞职回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那太好了!”亚连惊呼,“拉比知道吗?”
“十分钟之前告诉他了,说不定十分钟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