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领了任务转身退下。
若黛在一旁问:“公子,下午还要推碾穴位么?”
郑喆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
岸上的与山齐传出一声暴喝——“抱溪你给我站住!”
郑喆和若黛看过去,与山齐二楼窗户里跳出一个小人影,顺着瓦楞一路滑到飞檐角上抱住脊兽瑟瑟发抖——“师叔师叔你不能打死我!师父!救命啊!”
远山从大门口奔出来,在房檐下张开双臂:“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小心!”
姬疏的脑袋从窗户口冒出来:“你有本事刻坏符箓炸我一身灰,你有本事上来啊!”
抱溪大喊:“师叔我错了!救命啊师父!伏河!远山哥哥!赵四哥哥!”
再向上,郑喆平时最喜欢凭栏独坐的楼阁平台上,一道素白身影正极目远眺,或许扫过了脚下那一泊蔚蓝湖水,或许是望向更远的时空。生不易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即使过去百年,也很容易就找回了曾经做弟子的姿态。
看着平台上的身影,郑喆想,化外仙人也并非没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只是能激发七情六欲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像那日他和姬疏在无中地见到的道人,虽然一直表现平淡,被姬疏的师父破开秘境时也会较劲反击,留下一句“来了我便一定要见你?”,又携同徒弟息知意乘云远去。像姬疏的师父,一路追着道人留下的踪迹走过山山水水,好不容易快要见面又给人溜走了,也会恼羞成怒、满腔怨念,看谁都不顺眼,需要生不易承担全部火力、耐心哄哄才能好。
“以后都不用推穴运针了,”郑喆说,“几位大师有了新的医治办法。”
若黛一喜,问:“那大师们会在与山齐住多久呢?”
“这个嘛,”郑喆笑了笑,“或许很快就会走了。”
“啊?那您的病......”
“所以你要好好观摩学习,以后我的病就都靠你了。”
市南鹿鸣馆迎来了又一个门可罗雀的白天。
重重亭台楼阁在绿松石牌匾后冒出一角,竹篱依旧青翠欲滴,馆中清泉潺潺,石山小亭绿树掩映。美景依旧,只是盛况不再。楼阁大堂不闻高谈阔论之声;馆中经库也没有秉烛夜读之人。
人迹罕至,一派萧瑟。馆内后院,文记室一身文人青衫,拿着笤帚打扫落叶。
有人跨进院门。“咦?记室先生,怎么是您亲自扫除?”
文记室直起腰捶背,定睛一看:“哎呀原来是郁先生。您看这馆里哪还有能差遣的下人,全都走光了,可不得我自己扫么。郁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郁良夫还是一张阴郁长脸,叫别人看了心情也不能明媚:“有东西忘在馆里,回来取了就走。”
文记室遗憾道:“还以为鹿鸣馆经营这么多年,好歹能留住一两个忠心的,原来是老朽想差了。”
郁良夫表情欠缺地安慰:“又不是先生的错,您何必放在心上。先生与馆里数百谋士朝夕相处,比那位名字都记不全的主君好多了。”
文记室只道是郁良夫因为曾在揽雀楼任职的履历被郑喆怀疑,强行带着北上燕都,心中有所不满,也不多想,说道:“可惜大家缘分太浅,不能长久共事。若非下午老朽还要去滕窖帮朋友的忙,定要约上先生品茶畅谈,欢送离别才是。”
郁良夫心中一动:“先生下午要去滕窖?”
滕窖是郑国贮存文献书简的地方,位于郑宗室太庙地下,和皋京窦窖一个级别。
文记室道:“是啊,滕窖的魏主书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听他说好像是要统计二公子那部份的文书目录,魏老请我去帮忙先把今年的借还情况做个归总。书目太多,魏老又年纪大了精力不行,我们这些老人只好互帮互助嘛,哈哈哈。”
“你说什么!”薛太傅刷地站起身,瞪视郁良夫,“郑喆察觉滕窖文书有失,要重新清理?!”
郁良夫稳稳跪坐在席垫上,端起茶汤吹散热气:“我可没这么说。那个姓文的只说滕窖要给郑喆做个目录,至于是谁要做,做来干什么,一概不清楚。我劝你不要多想,免得误入圈套。”
“既然用不着多想,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薛太傅还是很生气,“说不准这才是个圈套,郑喆原本就莫名其妙突然怀疑你,要是派人跟踪你找到我这里,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郁良夫却很冷静:“他怀疑我的原因,我确实还没想到,不过就算知道了我就是贾潜又如何?贾潜只是一个侥幸逃脱燕都血案的谋士,当年的故人全都作古,谁还知道贾潜的真面目。”
一站一坐的姿态差异令薛太傅心中不爽,他重新跪坐下来,冷冷道:“别忘了郑侯可不好轻易蒙蔽,他若想查出贾潜,却也不是件难事。”
郁良夫道:“郑侯与郑喆早就离心离德,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薛太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总之,现在最好尽快销毁证据,免得到时真查到我头上。”
郁良夫摇头:“不可不可。文书一旦销毁,虽查不到你,但滕窖有失一旦落实,郑喆的嫌疑也就洗清了,我们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
薛太傅眯起眼睛:“那你说要如何?”
郁良夫倾身凑近,小声道:“唯今之计,只有......”
第39章
滕窖埋在太庙地下,光线真的很暗,文记室叹了口气,挑亮油灯,努力睁了睁泛酸的眼睛,继续阅读桌案上的书目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