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护士进来,在床尾的高柜子里翻腾着什么,她眯着细长的眼睛,用一种粘稠而困惑的神色看凌莉润,又撇几眼盛星,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你的戏迷当然喜欢你,”凌莉润说,“喜欢也可以不是爱情,要是真把咱俩凑一块儿,我觉得别扭。”
盛星了然,玩笑着回应她一句:“就是消遣呗。”
“倒也是信仰……比起男男女女纠缠不清,我喜欢你才是纯粹的喜欢,不想无限度拉近距离,没有追求回报,爱情哪儿会这么干净啊。”
凌莉润说完,打了个呵欠,她准备走了,愿没将她随身的用品袋子拎着,又从里面拿出个浅色的、小的牛皮水囊。
盛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了,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坚决要辩解一句,他说:“我觉得爱情也干净。”
凌莉润抿着红嘴巴,将半口水吞下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盛星,终究,只能点头,说:“好。”
他们今天谈话的内容有些怪异,庸俗的同时天马行空。盛星觉得,他那一句话的辩解不是给了爱情,而是给了江菱月。
护士又来了,后半夜天儿更凉,她几步上前来,张合着冻得发白的嘴巴,低声说:“陈太太留给您的信。”
护士并没有多猜多问,她转身走了,随手将门掩上。盛星一只手抖开那张折得不算用心的纸条,觉得谈不上是在看信。
几行,也没哪位大家的影子,凌莉润的字fēng_liú又洁净,盛星看得书多了,于是能顺畅地默念下去,最后那句是:“要是来了我这里,有一天你能保命,也能保他的命,可以让你恨的人死,可以给折枝报仇。”
盛星的眼底,忽然就生出一种抖动着的情绪,他那些自私与黑暗,在这寂静的室内尽数爆发,他那一刻,觉得,凌莉润的话竟全部说在了自己心坎儿上。
李渐宽在梦里,呼吸带着病重特有的粗重,盛星睡着了,他占据了一旁空着的窄床,梦见了江菱月和江二云,还梦见了一个穿着丝绸长裙的、瘦高的女人……
江菱月头一回和惠立春碰面。
她很纤瘦,可没有过分凸出的骨头,而是皮肉连带着身躯的架子,都窄而且精巧,一片阳光从高处的窗外打进来,正照在客厅的地毯上。
奶妈在一旁,慢悠悠晃着婴儿的摇篮,惠立春将茶递上来,还说:“江先生应该是读书人。”
“小时候念过几年。”江菱月并没有多说话的打算,他初来乍到,刚刚在这座极其大的房子里度过第一个夜晚,他知道表面的惠立春是贤惠温婉,但难断定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为什么极大的事儿准备,然后,嘴角翘起来了,给江菱月交代:“老管家走了些时候,这儿不能缺人的,少帅说让你替他,我也同意。”
“您尽管嘱咐吧。”江菱月喝着茶时候,又准备细瞧这座房子,可他一回头,看见了穿着衬衣长裤的、算是早起的柯钊。
“少帅,”惠立春忽然站了起来,她这一声问候,比呼吸还轻,再想想,又加上句,“早上好。”
“怎么不叫我。”柯钊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用手按了按眼睛,他几步到江菱月对面的沙发前,坐下来了。
惠立春穿着细跟皮鞋和旗袍,转身走了,大概是再去端茶;婴儿在摇篮里头,心情好极了,于是断断续续地笑……柯钊小臂撑在腿上,沉思后忽然抬起头来,他问:“睡得怎么样?”
“一般。”江菱月说
“你别听她的,别紧张,管家的事会派一个助手给你,不需要很忙。”柯钊说起话,还是有几分冷冽,他那么严肃,有时候让人退却,可江菱月觉得他倒不可怖,而是在某些时候过分强权,因此需要逼迫自己,也在逼迫别人。
惠立春又来了,身后仆人把茶碗放下了,奶妈在逗笑个不停的孩子,她说:“夫人,快来看他。”
“你抱他上楼吧,给他喂牛奶;一会儿空出时间,去街上走一走——”她一张脸早有些煞白了,这时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捂住肚子,脸皱成了一团;江菱月一转头,就看见这个细瘦的年轻女人,踩在一滩新鲜的血里。
第三十四章晚云遇风波
路边有一排灰白杆子的三叶杨树,这时候早枯了,像是谁拽着褐色僵硬的绳子,织下了毫无规律的网,盛星原本不想穿戴太多的,可此时才察觉戴围巾是个无比正确的打算,天气太萧寒,即便走多路背上不凉了,可脸和耳朵,仍然像是遭了刀割。
太阳天儿不热,夕阳带着透明的暗红色,将人脸映得微醺,盛星望向那幢华丽宽阔的洋房,他看着了门前颤抖在风里的,一面斜插的军旗。
有兵在站岗,穿着崭新的、冬天的军绿衣裳,院儿前头的花园上,还有个收拾杂草的佣人。
盛星穿着西装,外头一件棕颜色的大衣,他抬起手,将戳着下巴的一圈儿围巾揽着,问那个站岗的兵:“打扰了,能不能叫江先生出来?”
“这儿的管家?”兵一眼能看出他要登门拜访还是胡作非为。
“对,他是新来的,你就说姓盛的找他有事儿。”
盛星甚至在温和地笑,即便他独自来陌生的宅子里有些发憷了;好的是兵并没有凶人,而是喊了院儿里的仆人来,嘱咐他喊江菱月上外边来。
盛星抬头,看着院前黑色高大的门,他再往里,一眼瞧见了三楼窗台上的玻璃杯子,他困惑地皱了皱眉,看着那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