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世奎心头冒出一股凉气,本来就是半夜,这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难道是望山镇那些最初患上疫症,没能救治过来的村民的鬼魂在作祟?
还是说,是哪里过路的孤魂野鬼?
他是个文官,可他的手上却没有少染血腥。
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是真论冤有头债有主,那还真得找他。
“谁?”
庾世奎坐在床榻上,他仅穿了寝衣,此刻也不敢动,但是一双眼珠子却在骨溜溜地四处乱转,企图找出这阵阵阴风的来源。
营帐是闻皓之前住的那个,宽敞又明亮,把厚重的门帘子垂下来,四面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地方能透风进来。
他仔细观看,感觉好像并没有风。
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
的确,因为这次的事太不顺利,而且还不得钦差那个毛头小子所喜,他心情烦闷,许是因此才会疑神疑鬼。
他下床来,决定还是检查一下。
虽是四面封闭的一个房间,但毕竟只是行军营帐,是搭在荒郊野外的。
借着蒙昧的月光透过来的极朦胧的光线,他摸到火折子,晃了晃,火折子上的莹火让他松了口气,他将燃着的火折子凑近蜡烛,正要点燃。
突然,又是一阵风,火折子灭了,蜡烛也没能点燃。
这丝风甚至吹到了他的手上,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他心中猛地一跳,那是一种原本就绷着,突然又遇到惊吓而突然紧绷起来的心跳。
并不是他太过紧张疑神疑鬼,而是真的有问题?
这时,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似有一股风,吹在他的后颈。
未出仕时家乡的传说涌上心头,老辈人说过,鬼魂最喜欢在背后吓人,阴风吹颈,便是他们的常用手段。
这是……真的有鬼?
他的帐外有人守着,他郡守府的随从们就在四周营帐里。
怎么会没有任何预兆的,就直接到了他的中军营帐?莫不是闻皓走的时候,故意留下的陷阱,想要对付他的吧?
不,他庾世奎是什么人?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成为一郡之郡守,前途无量,岂能被有心之人算计?
闻皓想要吓唬他?那他是打错了算盘!
庾世奎猛地回头,他要揭穿这装神弄鬼之人。
然而,当他回头时,却惊在当地,眼瞳睁大,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靠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没有软倒在地上。
他看见了什么?
他的眼前,是披散的长发,还有满眼的血污。
长发垂地!
血污就在眼前。
并不是长发有多长,而是,那是一个倒立的,似乎是人影,又似乎不是的东西。不,这是个人形,穿着囚服,倒垂在他的面前,长发遮住了脸,囚服上全都是一块一块的黑色,这是因为天色太黑,他敢确定,那是血。夜里血色岂不是黑色吗?
他张张口,却因为心中害怕至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倒垂着的人却在前进,在向他靠近,一个似枭非枭,既尖利又沙哑的声音,似刀磨砂石,刺耳又刺心,尖利又悠长,不像是舌头发出来的,反倒好像来自胸腔:“还我命来……”
这一声,差点把庾世奎吓得坐倒在地。
他也的确坐倒了,不过,正好身后是一把椅子,他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他的脑子在这时候倒是飞快地运转起来,囚衣,血污,倒挂,还命……
他声音里难掩惊恐地道:“你你……是白翊?”
他亲手送进牢狱,一手泡制了一个江洋大盗杀人越货,十恶不赦的案件,并亲自监斩。
这个白翊,当然不是江洋大盗,他只是个文人,在外公的帮助下,他就是顶替了此人之名,成为末位进士。
这人自然名落孙山。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明明只是个三甲末位而已,三年后再考就是,他却偏偏说什么科场舞弊,内有黑幕。
安宁侯既然动了手,怎么会留这样的后患,本是要将他除掉,不过他也见机,先逃出了京城。
没想到,在庾世奎任了北郡郡守的第一年,他见到白翊了,他有权有人,派人监视,发现白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证据,正准备进京告御状。
七年前的事,他还想揭出来。
这真是找死。
虽然他未必能告成御状,也未必能翻身,但庾世奎自己心中有鬼,怎么能容这样的事发生?
庾世奎一步一步设计,将白翊套进一个圈套中,这个准备进京告状的落魄仕子,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被割了舌头,打得遍体鳞伤,绑在囚车里,穿着被血染红的囚衣,被沿路不知真相的百姓扔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而后,菜市口,一刀下去,斩了首。
这个人他印象最深刻,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枉顾王法,凭借手中的权势,左右别人的生死,让人无法辩驳,含冤而死。
午夜梦回,他也不是没有被噩梦惊悸过,但当醒来之后,想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位高权重,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
只有站在更高处,才能让人无法捍动,才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
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三年了。
可为什么白翊的鬼魂,竟然现在找上他了?
庾世奎在构陷别人,无中生有时,心中从无敬畏,可此刻,却全身发抖,身子有如筛糠。
又是一声悠长幽怨凄厉的声音:“还我命来……”
庾世奎再也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