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慕琬一个人躲在天台上,还不让人找她。
尽管黛鸾三番五次在下面喊她回去休息,她也充耳不闻。更别提山海和无弃,他们也劝不住什么。导致当下这一尴尬局面的原因,自然和白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其一,是皋月君说谢花凌体内并没有蛊毒,那是佘氿的一个玩笑。而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听众们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比真有蛊毒还奇怪,皋月君说她无法理解。是否真有此事,他们几乎无法定论,就算再三询问她也矢口否认。慕琬甚至要让佘氿现身对峙一番,皋月君却说他不在,但她能以真正的阁主身份保证。
当这祸患的念头从人心中萌生,一种比蛊毒或瘟疫更恐怖的东西早已开始蔓延。
谓之人言。而人言可畏。
其二,是慕琬没有向皋月君求得天狗的解药。
这似乎并不只是自尊心的说法可以解释的。慕琬好像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就算来到殁影阁,也对式神们的事只字不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皋月君视线几次扫过她,都带着几丝询问——询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想说。可殁影阁主偏偏狡猾得很,你不说,她不问,就那样相互吊着,谁也别松开。
在快要离去的时候,山海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慕琬,她却并未开口。慕琬一开始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皋月君竟然也不催,就那样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凛山海不傻,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施无弃也没当着皋月君的面多说什么。黛鸾觉得奇怪,正想说些什么,被无弃一个眼神劝回去,也作罢了。
依照施无弃对皋月君的立场,他算是给足了慕琬面子。但一离开殁影阁,他便比山海还快地问了:
“为什么对天狗的事只字不提?”
“她什么都知道。阿鸾提起鬼叹时她的眼神也是意味深长,没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我也不必要说,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你何不顺势问下去?”施无弃皱紧了眉,“你要放弃你的式神,放弃你阴阳师的身份了吗?”
要说施无弃也是憋了很久,还能有觉悟不在“外人”面前吵起来,也算是不容易了。但在这个话题上,慕琬并不领情。
“天狗不一样!”她高声喊,也不在乎皋月君能不能听见,“它不是普通的式神,若那样简单倒还好了。你知道么?我近些天总在做梦。梦里天狗追着我,张着血盆大口,控诉我不配当一个好主人,没有做役魔使的资格。我醒来还要面对你的指责,我不累吗?”
“可你在逃避问题。”他一针见血,“我听了你回雪砚谷发生的事,我以为你成长了,更能分得清是黑非白,更果决些。但没有——从这件事上,我一点儿也看不到你的成长。”
“我成不成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爹还是我娘?你若真是我亲哥,我现在都能和你打起来。我赌不起你知道吗?赌不起啊!我的命不值钱,真的,一文不值。但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啊!我怎么给我娘给我哥交代?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我爹?你懂什么?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不在,你没有参与我们的过往……你什么都不懂。”
试图劝架的师徒俩也沉默了。她的话是没说错,但也绝不是施无弃故意为之。这么说来有些戳人心肺,也能从慕琬的神色上看出,她说完就后悔了。
太不应该了。明明已经自认为成长了些许,怎么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
施无弃没有说话。晚风吹过他的脸,掀起丝丝缕缕的长发。说起来,他的头发也长了许多,不知在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与柒姑娘待了多久。倘若没有人能够说话,普通人很快就会疯掉吧?他一个人——唯一一个活人,不也终日为了生存,为了自由而斗争吗?
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了。
“嗯,我是不懂。”他深吸口气,“我对过去没什么记忆,对家人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柒,还忘了她是人是妖。的确,人间的悲欢并不与我心绪相通。抱歉了,不该说那番话。”
他没有提及慕琬话里真正伤他的部分,巧妙地绕过了被迫的离别。甚至,他没有展现出一丝责怪的意思,直白地认了莫须有的错。这令慕琬的心更堵了,也许施无弃和她直接吵一架,两人能更解气些。但他们没有,姓施的没给她这个机会。
连山海和阿鸾也看不出,这一切究竟是百骸主天衣无缝的演技,还是发自肺腑的心声。
之后,几个人都不作声了,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客栈。回去时已经很晚了,他们都没意识到在殁影阁耗了这么久。随便要点凉菜算是晚饭,可慕琬没吃,径直上了楼。阿鸾去叫,但也没在屋里见到她。听打杂的说,她跑到楼顶去了,不让人上去打搅。
阿鸾跑下来汇报,山海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叹口气,说不管她,你吃你的。实际上呢,他们谁都没吃太多。
夜更深了。今夜没有月亮,延绵的阴云遮盖一切苍穹的光源。几粒毛毛雨洒下来,落到她脸上,冰冷刺痛。最后,这种淡淡的麻木感覆盖了整张脸,让慕琬感觉戴了层面具似的,手也像戴着手套,僵硬极了。她并不冷,只是一直保持抱膝坐在屋檐上的动作,坐得太久。
没一会儿,那种冰凉的触感完全消失了。慕琬以为是自己终于冻僵了,但不是。她昂起酸痛的脖子时,看到柒姑娘撑开衣服,用双臂搭了一个小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