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女人啊……”
他对着她的眼睛。
他注视着月亮,刀刃折射的光。
散发着腥臭味的鲜血顺着刀脊流淌,蜿蜒在洁白的鹤羽上,如同亵渎了月光。
冗长安静的时间不断流淌,他在那双金眸流溢的憎恶和畅快里缓缓闭目。
穿肌透骨的长刀,平安时代,大江山众鬼埋骨的怨憎。
罪孽的鬼,屠戮数所村庄的罪行。
或许这让他变强,却也令他的外貌愈发丑恶,脸颊边沿延伸着锐利颀长的尖刺,眼角下是血一般刺目的鬼纹。
只一眼,就能明白眼前的存在是非人之物。
然而……如此丑陋的鬼,在和缓下眉角语气时,所吐出的话语竟如泥土拥抱落花般,柔软珍视。
污垢之躯,奇丑之貌。只有石青的眼眸,于散乱里,安定凝神。
此时他眼眸通透如月华,凝汇星霜,湛然清濯。
一声叹息,一句深爱。
过去的记忆,以白骨之刃为载体,流汇入鹤羽的姑娘心里。
‘阳叶!别……可恶,这是什么……’模糊的视野,残留在黑发朱眸的少女扶住脑袋的一瞬间。
富冈义勇强撑着昏瞑的头脑与肢体,以强烈的斩鬼的意志,将日轮刀远远掷出。
一声刀鸣,恶鬼灭杀的雕纹随日轮刀的投掷嵌在阳叶足侧附近。
方向准确,力度不足。
大江山众鬼之骨锻铸的长刀,怨憎悲欢,毒与咒的承载体。
承载着每一份憎恨,每一份的悲愿,及所有的意志和渴望,从未因死亡而休止。
死去的是躯体,不死的即为意志。
茨木童子,酒吞童子。
她们的大江山,她们的百鬼夜行,就在这里,在那白骨之刃里存在着。
那柄刀,将一切都具现在他们眼前。
这一刻起,外界一切声音,都渐渐远离。
阳叶在那段流淌来的记忆里,看到一双色调完全不同的眼睛。
无比熟悉,充斥着令人闲适的安和感。
比石青更深彻,更温柔的,深棕的眼目。像悲伤一般的温暖。
隐忍温暖着,被癫狂渐渐取代。
血鬼术――
隐杀、隐行、化风。
全部,都与消除自己的行踪有关。
恶鬼在变成鬼之前,或者说作为人类时,死前最后的心情。
想要融入风里,融入泥土里,融入不断落下的雨水里。
成为天空,成为月光,成为云。
化生自然万物,变得透明。
如果这样――
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去。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月光落在他的眼中,他正抄近路回去暂时作为居所的地点。
今天和以往不同,但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已晚。在风吹拐的角落里,男人嗅到阴暗里滋生的潮气被血的锈味取代。
面目狰狞的鬼,泼着满头的血,于人类的脏腑之间餮饮。
听闻那声来者的脚步,因慌乱而骤然加重的喘息和惊呼,鬼在鲜血之间抬目而来,绿眸森幽如狼。
四目相对之时,食人的鬼向他狰狞的笑着,獠牙森长。
下一刻,剧痛来袭。
男人倒在浅薄的积水上,腰腹间,血流不止。
如果能没有走这条路,如果更小心一点隐藏住自己,不被发现……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去。
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没有能够赚到很多钱,还没让阳叶过上好日子。
新买的和服还没带给她,也没能回家再看她最后一眼。
天上落雨,残云半遮。
‘――真可怜啊。’
不知何时而来的,仿若神明一般的人来到他的身前。
‘竟然来晚了一步吗。’一句轻飘飘的感叹。
七色的瞳眸。
食人鬼在他身侧匍匐着,被冰雪冻结,神色痛苦而恐惧。
那人有比月光还好看的橡白色的头发,投下来的目光,凄迷如水面粼粼的波光。
他流着眼泪,神色悲悯,对男人的遭遇感同身受一般的哭泣着。
神佛向人间垂泪。
‘一定很痛吧?’
但是不可以哦?因为……你还不能死嘛,我可是答应了信徒的请求。
他听见‘神’的嗓音冗沉,神秘鬼惑得,引诱着他坠落无间阿鼻。
[――有人在等你。]
温热的血,滴在男人的脸上。
他一边痛苦着,一边承受身体上的异变。
想活下去,无论如何也想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即使变成鬼也想要见到那个人。
碾碎全身骨骼一样的疼痛,他在自己的哀嚎声里,视线模糊的看到那神一般的存在,遥远而高高在上。
‘啊……对了!’
‘离这里不远的村子,有信仰伪神的恶习,记得解决一下。然后――你就自由了。’
他摇着金色的折扇,眯着眼眸轻笑,向瘫软在秽水里仿佛一摊烂泥般的男人下达了一个指令。
如果今天没有走这条路就好了,如果能随时隐形就好了,如果能够不被任何人察觉到存在……就好了。
意识逐渐恍惚,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开始被遗忘,而最后被记住的――
有人在等我,我要回……回去哪里?
昼伏夜出,他开始寻找归宿。
变成鬼的男人,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回一个地方。
他回去了吗?
或许。
毕竟,回到家的他,已经不知道那里就是自己一直惦念的地方,也并不知道,那里面的人就是他想要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