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徐徐阐述缘由,吕布虽不吭声,也在卖力思考。
虽不知眼前这人心思是好是坏,是忠或『奸』,至少此刻所献之策,他是瞅不出甚么『毛』病来的。
张耳、申阳与那司马卬皆曾为赵将,交情甚笃。此由张耳一遭项羽收回常山封地后,未去领那三县之地,而径直投奔至申阳麾下,便可见一斑。
张耳对趁火打劫夺去赵地的项羽,必是恨之入骨。使人说之,必是白费力气,只会平白搭上使者一条『性』命。
韩王成庸懦无能,军势羸弱,为求苟存,定将朝秦暮楚。无需费那唇舌,径直大兵压阵,他便不敢妄动。
而陈平之所以谏言魏地需速取之,为的自是至关紧要那二字——粮道。
仅靠东楚之地,需供共计四十万楚军的粮草,自是天方夜谭。
眼下战事初起,就已『露』出捉襟见肘的迹象。
更遑论黥布还曾刻意作恶,焚烧粮库,毁去良田,更让事态雪上加霜。
万幸周殷谋反未成,咸阳未失,所代表的不只是守住了前秦那些个金银财宝、粮草辎重,更意味着关内民心进一步得到稳定,数月后便可获得沃地收成。
只要关中之地不失,粮草与兵员皆可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让楚军军心坚定,背靠结实后盾。
而要将关中粮草、兵卒输送至中原战场,就需尽快打通这条至关重要的粮道。
由咸阳至彭城,必须经魏、殷二国。
如此扼要之地,仅是结盟说降,也绝不可信。
一旦那魏豹生了二心,攻击粮队,楚军命脉岂不将落入他人之手?
唯有彻底落入楚国掌控,才能真正安心。
既是必取,那确实不必费人去说。
——唉,可惜他那便宜老兄韩信不在!
不知不觉间,吕布已然神游天外,暗自扼腕。
就在此时,一直在边上嗡嗡嗡的那狐狸眼忽顿了顿,咳嗽数声。
他恍然回神,心道这文臣便是娇贵得紧,面上却装出关切模样,体贴吩咐道:“还不送汤来!”
热汤少顷即被卫兵送上。
陈平称谢,吕布却伸手拦住了他,亲自为其斟满一樽,又装模作样道:“只恨身处军旅之中,唯有以汤代酒。否则听君一席话,实需满饮一大樽,方觉痛快。”
陈平欣然一笑,大方接过。
他也不推辞,小饮几口,缓了干燥口舌后,正要开口,就听吕布道:“君之谋算,既已周详至此,心中必也有说者欲荐罢!”
被道破心思,陈平悠然一笑,坦然道:“实不相瞒,此事攸关重大,且环环相扣,容不得丝毫差错,若要交予旁人,在下实在难以安心。若将军肯替在下于大王引荐一二,在下虽不才,却愿亲往赵地面见赵歇,阐明厉害,以游说之。”
吕布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锋锐的眸光直投向他:“你有几成把握?”
果真爽直。
陈平心里暗叹,唇角微扬,眼底无声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傲然来:“必将手到擒来。”
吕布轻哧一声。
下一刻却一挥手:“在这等着。”
这话好似无头无脑,陈平却瞬间心领神会,从容颔首:“有劳将军。”
吕布本就是风风火火的脾『性』,既知明日诸使就要离营,自要即刻办好。
他虽因吃过贾诩那毒策的大亏,以至于被素瞧不上的李傕和郭汜给驱赶出了长安,却也多少『摸』清了这类谋士的脾『性』。
既善于审时度势,又精于趋利避害。
既要用他,便不可疑他。
或有与虎谋皮之嫌,然就似驾驭烈马一匹,只需令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人必将竭尽全力,不择手段为己势谋划。
至于他日那憨子会否被利用殆尽,作弃子扔下……
吕布微眯了眼,眸底浮现一缕暴戾的厉芒。
……陈平也得先能活到那日。
吕布慢悠悠地踱去范增营帐,直接入内,一扯被子,粗鲁将那老头儿唤醒,拽着人一道到了王帐之前,张口就要求见大王。
此时夜深人静,项羽已换了寝服,正要歇下。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再闻奉先忽来求见之事,他面上却无一丝诧异。
饶是随侍项王多年的亲卫,也全然未能辨出威严冷凛的大王眼底掠过的一缕期待。
一得王令,转身必要出帐去告知二人,结果才走出二步,就被大王给叫住了。
项羽神『色』如常道:“日后奉先来此,无需通报。”
这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却将亲卫给震在当场,半晌一动不动。
无通传即可入王帐的信重,莫说是被尊称作亚父的范增了,就连昔日那亲叔父项伯,也未曾得过!
项羽见那亲卫莫名冷在原地发怔,不由『惑』然蹙眉。
怎还不去?
不等他再开口,亲卫却似品出杀气般,当下一激灵,赶忙出帐去了。
见爱将与亚父联袂而入,项羽眼底飞快掠过一抹讶『色』,不着痕迹地变换了下坐姿,面上则不动声『色』:“何事?”
吕布不好卖关子,干脆利落地将那陈平的谋划一讲,遂转头看向陷入沉思的范增,耐心十足地问道:“亚父认为如何?”
项羽紧抿薄唇,眉峰轻蹙。
吕布只专注地等着范增答话,心里根本没指望这憨子能发表啥像样看法。
殊不知这一举动过于自然,也过于明显。
连迟钝如项羽,也当场因遭爱将直白地忽略,而生出几分不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