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军再度开拔,朝临淄挺进。
才从博阳逃出的张耳一行人,此时姗姗得知原要作为退路的盟友赵歇,竟已骤然反叛时,顿时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先前对战锋芒毕『露』的楚军主力时,缺勇少谋的张耳哪里是历战多年、战无不胜的项王对手。
两军人数相当,但数月交战下来,楚军不过伤了『毛』发,折进去二三万人,他却是损伤惨重。
——二十万由赵地临时征调来的大军,战死者竟已高达十万之众。
余下十万人里,也有四万顽抗被俘,仅得六万生还者随他半夜偷偷逃出博阳,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临淄,才有了喘息时机。
张耳活了大半辈子,经过无数大风大浪,虽知晓局势不利,但想着后方尚有赵土可据,又有代燕二国为盟,始终觉得尚有一条生路留着。
于是在诸将士气低『迷』时,他还可强颜欢笑,鼓舞士气。
然而盟友反目的军报甫一传来,他竟是垮了精神气,比臣下还来得郁郁不安。
麾下虽还有二十万齐兵,但张耳心知肚明的是,齐民对他这趁虚而入、据地称王的外人,从来是面服心不服。
他这羁旅政权一时站不住脚,唯有匆忙立了一姓田的为齐王,想重施当年拥立赵歇以收复赵地民心的故技。
却不料他暴征暴敛、不断『逼』迫百姓随他抵抗强悍楚兵、落得伤亡惨重、粮价飙升、民不聊生的诸多恶行,早招来齐民深深怨恨。
自己且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对明摆着是他傀儡的伪王,又岂会愿意买账!
当年于齐地颇有名望的田荣等人,做此行径时亦被百姓恨极,落得睡梦中叫齐民割了首级的结局,何况只是张耳这一外来人?
同为外来军势,当初秋毫无犯、抚恤遗孤、释放俘虏的楚军,可比他们优容仁厚得多!
时隔不久,却有如此鲜明对比,齐民自是更不愿臣服于张耳。
见张耳军落入下风,早有见风使舵的齐地城县主动背离,对楚军大开门户,望风而降。
得知除他派去重军驻守的几大旧都邑外,齐地城县大多不战而降,甚至调转头来加入楚军,要将他们撵出齐地时,张耳实是气得几欲吐血。
面对满腹怨言的齐民,他着实有苦说不出。
谁不知仁待百姓方可得民心?
他分明是有此心,却无此力!
楚国劲旅来势汹汹,他若不靠征敛,根本养不起这四十万兵卒,哪里顾得上那一时半会派不着用处的齐民死活!
哪像是楚国据东西两片至沃之地,又尽得前秦宝库之财,自可财大气粗,肆意散财,根本不必图这区区之数。
尽管知晓大势不利,张耳到底不愿坐以待毙。
在荒颓半日后,他很快清醒过来,决心以临淄为要塞,趁楚军未至,全军倾力修筑营垒以备日后坚守。
与此同时,他命人坚壁清野,好让楚军在这方圆百里,都得不到任何粮草补充。
他亲自巡视城中粮仓,听部下汇报,道是凭这些粮食,可供城中人食上半载后,心下不免稍安。
若真能撑上半载,定可熬到在城外对峙的楚军粮尽兵疲、被迫退兵之日。
只要缓过这口气,他就还有再起之机。
思及此处,张耳不禁咬牙切齿,恨极了鼠目寸光、胆小怕事的赵歇!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与陈馀一道将其扶持上位,到头来竟在最要命时,反咬了他一口!
项羽所领大军晚上数日方兵临城下,见临淄城外有壁垒,一时间难以攻克,遂改了速战速决的主意。
这一路行来,他已悄然改变了凡事皆以力破力、以战止战的习惯。
能少损将兵,就少损将兵。
眼见张耳有备,他便令大军将此城团团围住,每道门都有数层部曲看守,务必不让对方再有出逃之机。
不同于一路大获全胜、士气高昂的楚军,本就因惨烈连败而惴惴不安张耳军,在城中见己方深陷包围,纷感痛苦不堪。
张耳亦是神绪紧张,夜夜难寐,嘴上很快生了好些个燎泡,每一戳破,就叫他钻心的疼。
最让张耳不安的,还是由出了名的暴戾急躁的项羽所领的这支楚军,竟不仅精于速战的野战,还出奇的耐心。
自将此城重重包围后,项羽就似换了个人似的,一次强攻也未曾发起,只安安静静地在这堵着,端的是气定神闲。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一晃眼,就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张耳实在不解。
怎楚军始终一动不动,耐心如此之好?
局势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越发焦躁的张耳不得而知的是,他满心以为还安然无恙的赵地,实则已在他被围困于临淄城的这二月中,沦陷于韩信之手。
距灵璧开拔那日,仅过去半年不到的功夫,却已轻易夺回大半齐地、折损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人,魏赵二地也让韩信军横扫攻占……
毫不自知的临淄,已成一座孤城。
面对能力平庸,愚蠢地困守孤城,连自己迟早将兵尽粮绝这点也不知的对手,项羽心知只需静静等待,很快就可收割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