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的一刹那,莫南飞整个人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滑坐到木地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卧室,一动也不动。
良久后,荷包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有年代感的铃声。
掏出堪称古董级别的诺基基滑盖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季明稀”三个大字,莫南飞犹豫片刻,摁下挂断。
铃声再度响起,他继续挂断。
“你特么是属自动回电的吗?”你来我往八个回合后,莫南飞终于忍不住低声笑骂道。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循着记忆拉开左下第二格抽屉,摸索着搜出一个手工缝制的布沙包,在手中满意地掂了掂,嘴角噙笑地翻窗而出。
窗台前,季明稀静默伫立,干净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眉眼间显现的,是远超年龄的沉抑。
“砰!”
一个不明飞行物猛然一下砸中他眼前的窗玻璃。
季明稀低头,朝下方望去,就见莫南飞正蹲在矮墙上,笑嘻嘻地冲自己挥手,挥得还分外热情,带得整个身体都跟着左摇右晃。
季明稀眼神一紧,转身步出书房,快步走下螺旋楼梯,直奔大门而去。
季母闻声从厨房探出头,大着嗓门嚷道:“马上就吃晚饭了,你干嘛去啊?”
季明稀头也不回:“吃晚饭。”
季母:“……”是谁说她家儿子智商高的?
一出门,季明稀却又放慢了脚步,先捡起落在院中的布沙包,揣进自己兜里,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走向莫南飞。
“当着我的面黑我的东西,你小子够猖狂的啊。”莫南飞酷劲十足地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季明稀跟前。
“跟没跟你说过,不要爬墙?”季明稀冷着脸问。
“那么矮个墙,就算摔……”话说到一半,莫南飞自己住了嘴。
大三那年的除夕夜,他在外面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就晃到季明稀的家门口,还习惯x_i,ng地爬上墙头,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走两步跳一步,结果一个踩空,当场摔骨折——差点没把听到动静冲出来的季明稀气晕过去。
想起来这一段陈年往事,莫南飞干咳一声,转开话题:“你打我电话干嘛?”
季明稀盯着他的眼睛,依葫芦画瓢地反问道:“你挂我电话干嘛?”
莫南飞别开眼:“我这不刚好在来你家的路上嘛,就不瞎浪费你电话费了。”
季明稀没有继续追问。
“怕你忘了请我吃烧烤,打电话提醒你一下。”他语气平平地说。
“您还真贴心。”莫南飞一个白眼甩过去,“走走走,现在就请你去吃,行了吧?”
“行。”季明稀很爽快。
h市从前的夏天,太阳一西斜,大排档就一溜溜地冒出来,占领大街小巷,不管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阵阵勾人谗虫的孜然味。
莫南飞坐在廉价的红色塑料凳上,兴致盎然地东瞧西看,眼神充满怀念。
对面的季明稀一边熟稔地下单,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莫南飞。
季明稀“不加葱,微辣。再来一扎冰镇酸梅汤。”
莫南飞正聚j-i,ng会神地看店老板翻烤r_ou_串,闻言一挥手,不满地说:“大老爷们喝什么酸梅汤,至少也得是啤的啊!”
季明稀理都没理,一锤定音道:“就来酸梅汤。”
服务员显然很有眼力见,一看就知道两个人中谁的话更管用,冲季明稀点头一笑,拿起菜单,大步流星地离开。
莫南飞不乐意了:“买单的人是我,凭什么听你的?”
季明稀拿过莫南飞的餐具,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用茶水仔仔细细地涮干净后,推回到莫南飞的手机。
莫南飞看着水滴犹挂的一次x_i,ng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临终前的那段日子。
为了照顾老无所依的他,季明稀毅然抛下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地守在他的病床边,给他端水,喂他吃饭。
赶上他突然恶心反胃,季明稀甚至直接用手接他的呕吐物。易地而处,他都没那个把握能做到这一步。而季明稀别说嫌弃了,连一次不耐烦都没有过。
他得的是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癌细胞扩散得跟开趴体似的。
尽管几十年后的医疗水平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飞跃,可人力再强,终究不能逆天。
衰老和死亡,是最古老的自然法则。
人哪,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朝重生,转眼就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算了算了,请你吃饭嘛,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都随你,全部都随你!”莫南飞豪气干云天。
季明稀眼皮都懒得掀,剥着盐水花生,淡淡地问:“你爸在家?”
莫南飞伸出去欲抢花生米的手一僵。
季明稀眸光微暗:“他喝酒了吗?”
莫南飞抢过季明稀剥好的花生,扔进自己嘴里,无所谓地说:“他明天要飞巴黎,担着三百多条人命,借他胆他也不敢喝。”
季明稀抿了抿唇。
“你这是副什么鬼表情?”莫南飞扯起嘴角笑道,“他不在家我还快活些,通宵打游戏都没人管!”
季明稀抬眼看向莫南飞,用陈述句的语气邀请道:“明天来我家吃午饭。”
莫南飞嘴角笑容一滞:“不用了吧,你妈一见到我就想哭……”
“她哭不哭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明稀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我一见到你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