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远的口气却仍是淡淡的,平静而又彬彬有礼,“请问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他转过头来对着花丫说,“你去看看,门外是不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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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花丫看见一个背影,清瘦身材,月白色长衫。
她转身回到屋里,“应该是玉老板,刚刚打这儿经过。”
“玉老板?……”谢远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只远远见过玉老板一面,略微有点印象。班子里唯一的角儿,相貌只称得上清秀,也许……上过妆之后会别有一番味道。面上冷冷的,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显然不是个八面玲珑、待人接物圆滑之人。
他还曾经设想过,若这是个擅交际的通透人儿,自己便可以借助他的力量,把通行证搞到手。
这个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戏本子在宪兵司令队大受赏识。
宪兵队的横田队长是个中国通,听完戏后,还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的鼓了几下掌。
这位横田队长若是拆开了看,眉清目秀,身形纤细,倒可称得上是位美青年。但因为手短、腿短、脖子短,是个标准的五短身材,脑袋却又偏大,于是凑在一处,就好似一个怪异的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态度傲然的接见了班主和玉褔芳,亲口嘉奖了他们几句。还当场表示,过一阵要举行新政府成立的庆祝仪式,到时候会将城里的几个戏班聚到一处,预备表演节目,这件事便由庆和班负责牵头。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梨园行里,羡慕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就有人趁着与庆和班一起彩排时,往玉褔芳面前吐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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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褔芳立在谢远跟前,口气冷冷的,“袁爷好才华好文笔!今天还有人专门打听你,想约你写本子呢……看来这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谢远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此刻坐在窗边的小木凳上,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玉褔芳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原来还觉得你和某个人有点像,现在看来,真是瞎寻思……真真辱没了那人!”
花丫在一旁,忍无可忍的大着胆子c-h-a了一句嘴,“袁大哥原本是什么样的人,玉老板您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活命而已……玉老板您不也……”
谢远打断了她,“丫头……”他神色如常,甚至称得上和悦的对着玉褔芳说道,“玉老板心里不好受,袁某知道……早点回去歇一歇吧,明儿个还要登台呢。明天的庆典,日本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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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说得对,日本人确实不好糊弄。
第二日的庆典上,就见了血光。
当时正在演的一出戏,是新编《满床笏》。里头有一句,是“风俗今何厚?皇军在穆清。行看探花曲,尽是贺升平。”
净角唱到这里时,按规矩,扮小生的角儿,本该欢天喜地走上前来,接上一句,“是啊!”但此刻台上的生角,却苦着脸立在一旁,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横田队长直挺挺的坐在台下观众席的正中,并未发现异样。但他旁边那个身形高大,穿一套锦缎袍褂的中年男子,却皮笑r_ou_不笑的叫了一声,“停。”
横田略微惊讶的转过头来,“曹市长?……”
曹市长挑了挑眉,侧过头去,对他耳语了几句。
半响,横田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站起身来,姿态挺拔的走到台上。虽然腰板挺得笔直,他还是刚刚齐到那个生角的下颌。
他淡定的摸出枪来,仰着头,举高右手,扣动了扳机。
在一片惊呼声中,横田转过身来,对着台下惊慌失措的观众们说,“这个演员表演得不好,我们换一位。要是下一位还是不好好表演,我们就再换。”
言毕,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在他身后,是一滩刺目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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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里鸦雀无声。几名唱生角的都面如土色,谁也不愿意在这当口顶上去。
角落里,一个人站起来,神色平静而又镇定,“这个本子是我写的,我来唱吧。”
台上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尸体被拖走,血迹抹去之后,仍旧是光亮亮一片花团锦簇。
台下,横田挺直身板坐在正中,脸上带着一抹冰冷的笑意。他身边的曹市长斜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茶杯,闲适的等着好戏再开场。
这是一对刚见过血腥的野狼,四只眼睛都泛着绿光!
开场锣一响,丝竹起。后台一掀帘,走出来的,是锦袍玉带、金马玉堂的汾阳王。
四平八稳的台步走上来,站定了,一个亮相,眼神缓缓扫过台下众人……
横田一下子对上他的眼,莫名的,将腰板又向后挺了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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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田侧过身去,对着曹市长说,“中国有句古话……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这名男子倒是适合。”
曹市长手里捏着一颗花生米,缓缓的搓去红衣,放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唱腔不够清透,不会是什么名角儿。”
横田摇了摇头,“你不懂。戏曲在神不在形,声音不过是媒介,重点是那在台上附体的灵魂……他让我想起家乡的能乐,那观世流的能乐师,带着优美和雅致的威严……”
曹市长笑了笑,“看来横田队长很欣赏他。”
横田又是摇了摇头,“不。他太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