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看着他,实在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顾临宗竟然到现在还喜欢她,还会在她面前露出无措的样子。
即使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说,这实在是一份难得的深情。
顾临宗有些愣,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秋露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变得……友善了,随即又自嘲,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太渴望这个人对他柔软一些了。
秋露本是提起精神,打算和来人言语交锋一番,谁知顾临宗从头到尾不在状态,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聊,干脆也不开口,只瞪着帐顶来回爬动的一只蜘蛛看。
当那只蜘蛛快结好网时,顾临宗终于有了反应,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久我就要成婚了,你会来喝一杯喜酒吗?”声音干涩至极。
如果秋露不知道他对自己怀抱的感情,或许还听不出他声音中的异状,但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听得出他这短短一句话中蕴含的是何等小心翼翼,以及那一丝藏得极深的绝望。
这样深沉热烈的感情让她觉得不适,好像自己辜负了什么一样。足足好有几分钟的时间她没有说出一个字,最后才笑道:“恭喜了,战事繁忙,重任在肩,只怕喜酒我是喝不到了,不过这是你的大事,我们姐妹一定有礼到。”
顾临宗站了半天,才缓缓地笑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也好,本来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朦胧绮梦……
许多许多年后,顾临宗已经老得发落齿摇,他仍然能清楚地记起这一幕的每一个细节,清晰如同昨日重现。
?
今天是个故人重逢的日子。
顾临宗一行走后,秋露凑合着盖着军大衣窝在行军床上睡了会儿,傍晚时爬起来,披着军大衣走出大帐,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峰上白雪隐隐,一抹霞光轻柔得像被微风匀开,让人看一眼就觉心怀俱畅。
昏黄的暮色中,几个剪影凑近了,是两个士兵押着一名女子过来,那女子身形纤瘦,头发蓬乱,衣裳也脏兮兮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士兵隔着几步远停下,尊敬地抬手行礼,道:“苏帅,这人说认识你。”
秋露也抬手还礼,踱步过去,打量那低着头的女子,皱眉道:“你是?”
那女子的头似是被什么压着似的抬不起来,秋露感觉眼前被不知什么闪了一下,定睛一看,就见她凌乱的头发滑落,露出颈间一点细白的皮肤。
秋露心头顿起疑云,想着这人怕不是扶桑人派来的刺客吧?便叫着她道:“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女子仍是不抬头,秋露耐心渐失,却见眼前的女子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抽泣声低低响起,竟是哭了。
她一面哭,一面抬起脸,口中抽噎着道:“秋露,是我呀!”
秋露在那张发黄的脸上仔细搜寻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熟悉的五官,惊道:“明珠!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她太惊讶了,险些咬了舌头,这狼狈瘦弱的女子,竟然是她的旧友常明珠!
听见苏帅果然认得这人,两个士兵忙不迭放开常明珠,却免不了对这个脏兮兮的女人投以异样的眼神。
他们苏副帅,多么能干,多么气派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自落难以来,常明珠就对别外敏感。接收到两个士兵的异样目光,她羞愤地拢了拢衣裳,低下头,任凭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秋露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阵小风吹过来,冷得人打个激灵,她挥挥手:“先洗个澡吧,收拾好了咱们再说话。”
帐内点上了灯,警卫员把秋露的饭端过来,考虑到她这里多了一个人,还多打了一份。常明珠身上裹着一件新的军大衣,还在淌水的头发包在布巾里,顾不上说话,只埋头苦吃。
军中的伙食也就那样,秋露并不饿,只动了几筷子,见她像是饿得狠了,把自己那份也推给她,自己就着热水拆了包压缩饼干吃了。
常明珠家世显赫,自幼娇养,一贯讲究多,过去被同学们在背后取绰号,嘲笑为“豌豆公主”,大概是吃了太多苦头,也不穷讲究了,默默地把秋露让出来的那份饭拉到面前也吃了。
吃完饭后,她才腾出空来和秋露诉说自己的经历。衣食饱暖之后,她又恢复了一点从前的骄矜,一边用布巾擦她那头长发,一边指使秋露:“有点儿撑了,泡杯茶来消食好吗?”
秋露笑着摇了摇头,找出自己珍藏的茉莉花来冲了两杯,递给她一杯。
常明珠还皱鼻子,嫌秋露用的是小茶包,不知搁了多久,也许都放坏了,说着说着消了声,捧着杯子凑到鼻子前,很是珍惜地闻了一闻,神色陶醉。
“就是这个味儿,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喝到茉莉花茶。”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秋露听得好笑,又不觉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