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秀走过去,叫了声:“大哥,”看了傅桃一眼,“你把桃儿背回去,叫嫂子去还人家车就是了,跟人家把情况说清楚,谁还挑你这个礼数?”
倒不是她偷懒,不肯替大哥去走这一趟,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车是傅卫东借的,也该他去还,他去不了,张明芳去也是一样,毕竟算是救了傅桃的命,去道个谢,也是显得郑重一些。
傅卫东两口子倒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反倒是傅桃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傅秀身上转了一圈儿,抿了抿嘴。
当下,两口子一个去村长家还车,一个背着女儿回家。
到家时,马艳红正蹲在天井里洗菜,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傅秀过去抱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娘,给我洗吧,你抬头看看,是谁回来了?”
马艳红很吃她这一套,笑着说:“你平时上学就怪累的,放个假就别干活了,一边玩你的去。”这才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挤出个笑来,“桃儿回来啦?怎么着了?看瘦的,都脱了形了。”
这是亲生的老娘,傅卫东也和妹妹一样无奈,背着女儿到自己屋里炕上放下,才说:“没事儿,多吃点好的补补,也就补回来了。”从上衣内侧的夹层里抽出张钱来给大女儿,“杏儿,去割半斤肉来。”
马艳红在外听见了,心疼得一下就跳起来,嚎道:“败家呀你!不逢年不过节割什么肉,我不许!”
傅杏捏着钱站在原地,望望父亲,又望望奶奶,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一回,桃儿大难不死,这事儿比过年过节还少见,也该庆祝庆祝。”傅秀进来轻轻推了傅杏一下,傅杏立刻跑了。
马艳红还待叫住跑得比秃子还快的大孙女,看看小女儿,又住了嘴。想一想,家里是有些日子没见着荤腥了,小闺女应该也是馋了吧?
于是当天晚上,全家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就见马艳红一筷子叨起两块滋溜冒油的大肥肉来,搁进了傅秀碗里,催着她说:“快吃,不够还有。”
这年头人肚子里都缺油水,傅秀也不例外,但看着碗里肥腻腻的大白肉,她还是觉得胃里有阵翻腾,急忙把两块肉夹出来,一块儿给了傅声顺,一块儿给了马艳红,说:“我不吃,爹娘吃。”
满桌的人眼珠子都盯在她的筷子上,就像黏上了似的,马艳红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傅声顺也翘了翘嘴角。
傅卫国的儿子傅健用筷子叮呤敲着碗沿,不满地大叫:“姑,姑,我也要!”叫他妈张霞拿筷子头打了一下手。
这小男孩才六岁,淘气得跟猴子差不多,傅秀低头扒饭,只当听不见。
张霞拿眼角不满地瞅了她一下,心里有气,指桑骂槐地道:“要什么!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配不配要!”
公婆偏心小姑子,有什么好的紧着给小姑子用,给小姑子吃,张明芳嘴拙心笨,张嘴说不出个一二来,她心里可是早积得怨气满满的了。
谁也没看到,远离饭桌的傅桃看着这一幕,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
久违的场面了,我的……亲人们。
傅桃确实还是傅桃,傅卫东和张明芳的亲闺女,傅杏的亲妹妹,傅声顺和马艳红的亲孙女,可她也不是之前的傅桃了。
就连傅桃自己也不知道,她明明是被丈夫推下台阶,一头碰在石头上磕死了,怎么会一转眼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年轻版本的傅卫东和张明芳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
不是有个那么个说法吗?人在临死之前,一生的经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一遍,说不定她就是在走马灯呢?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不对,不仅是眼前的父母变得年轻了,就连她自己也缩水了不少,看着水盆里倒映出的稚气脸蛋,她真想一晕过去了事。
她刚刚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就被她爹拉回了家里,猝不及防地又面对了一遍这些所谓的至亲。
人竟然聚得这么齐,她的眼眸里含笑隐怨,认真的一个个看了过去。
首先是爷奶,不同于几十年后头发半白的苍老模样,他们现在还是乌发满头,精神健旺,只有那股在儿孙面前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劲头无论如何也没有改变,她永远忘不了爷奶把她的衣服用具都扔出家门,叫她滚得远远的样子……
再是二叔一家子,二叔傅卫国看似忠厚老实,其实性格再凉薄自私不过,和他那个刻薄狠心的老婆是天生一对,他们的儿子,这个叫傅健的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以后吃喝嫖|赌|毒样样不缺,最后把自己玩进了局子……
再是小姑傅秀,原来她现在就已经这么漂亮了吗?怪不得那么早就上了城里,听说八十年代就发了一大笔财,过上了开着洋车、住着洋房的好日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顾自己过得滋润,对亲人受苦视而不见……
最后是她最亲近的家人,沉默如山的爹,老实善良的娘,还有她正处在花一样年纪的姐姐。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一点儿不假,她这对勤恳老实了一辈子的爹娘,要不是在一个大雨天里上山失脚,或许她和姐姐也不会过后来那么凄惨无望的日子……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哀戚里,旁人却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傅健老实了一阵子,左看右看,指着她叫起来:“桃儿,你使劲儿挤脸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大家都转过脸来看她,傅桃忙调整好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