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去的时候,圣上正坐在书案前,听见有人靠近,也未曾抬头,只低头看着案上奏疏,大抵是遇上了烦心事,面色沉然,微微蹙眉。
锦书端着茶盏,一步步走的安稳,屈膝行了礼,伸手将茶盏放到圣上手边,见他未曾吩咐,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侍立在侧。
大抵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绿仪捧着茶点姗姗来迟,锦书低头望着脚下的地毯,等她路过自己身边时,才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她面上的胭脂被洗去,鬓发中的那枝月季也被取下,重回往日的素净,只是眼角微红,将青瓷盘放置于案上,便退到一侧去了。
今日清早发生的闹剧,不知圣上是否听闻。
锦书在心底暗暗想了想,便将它抛之脑后了。
不管如何,总归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正对着脚尖出神,耳边全是外面风刮过树叶的声响,圣上却忽的抬起头,道:“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
他半靠在椅背上,轻轻问:“何意?”
圣上问的突然,内殿中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彼此对视几眼,面面相觑之后,竟无人应答。
内侍宫人不得直视君颜,皆是低头垂首,宁海站在圣上身侧,不易察觉的环视一圈儿,终于将视线投到了静立一侧的锦书。
她低着头,同众人并无二般,似乎也不知圣上此言何意。
似有似无的,内侍总管在心底叹一口气。
绿仪抿了抿唇,手指在衣袖中搓动几下,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
缓缓吸一口气,她低声道:“圣上……是在称颂文帝的仁善。”
圣上看她一眼,淡淡道:“哦?”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绿仪却似是受了鼓励一般,微微抬声,道:“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乃是孔子之口,后被太史公收录于《孝文本纪第十》,借以称颂文帝仁政,德被四方。”
圣上神色淡然,不辩喜怒,隐约之中,甚至有几分冷然:“是吗。”
绿仪目光希冀,本是盼望能得到几分夸赞的,却不想圣上如此回应,看一眼冷眼旁观的宁海,脸色不觉微白,身体摇晃起来。
她面有畏缩之色,唯恐被怪罪多嘴,圣上却不再言语,自一侧取了一本奏疏,低头慢慢翻看,大概是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当然,只是大概。
第二日清晨,锦书再到含元殿的偏殿时,绿仪便不在了。
宁海特意过去同她说,绿仪新谋了差事,往别处去了,日后她便得辛苦些,将绿仪的那份也做着。
锦书低头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便取茶去了。
宁海目视她身影消失,脸上依旧带笑,目光却微凝,神情之中别有深意。
他的徒弟看着他,压低声音,不解的问:“师傅,您不是说,锦书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吗?可这么久了,圣上待她,也不甚亲近……”
“你个小兔崽子,能懂什么。”宁海斜了他一眼,使得那小太监下意识的一缩脖子。
“倘若她一过来,圣上便幸了,反倒不会有出息。”
历朝历代的宫廷,被君主临幸过的宫人不知有多少,可别说的飞上枝头了,连得个名分的,都少得可怜。
随随便便就要了的,也只能当个玩意儿取乐,兴头没了,就会扔到角落里,任由它腐朽陈旧,最终归尘。
像现下这般,明明近在咫尺,却舍不得动的,才是真上了心呢。
“等着瞧吧,”宁海目光微敛,隐约有些喟叹:“她的运道……马上就来。”
第11章 郴州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落了一夜的雨,虽不狂暴,却也潇潇,当真寒意漫漫。
好在含元殿乃是天子居所,待遇在宫中最佳,在此侍奉的宫人内侍也跟着沾了光,锦书也早早躲进内殿,在暖炉边温了手,倒是不觉得冷。
天气渐渐转寒,她奉茶的次数便多了起来,留在前殿侍奉的时候也多了。
圣上待她依旧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冷,同其余人并没什么区别,锦书见了,心中倒觉自在。
绿仪走了,含元殿便只有她一个奉茶宫人,宁海总管没有表露出想再添一个的意思,锦书也不去多问,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其余一概不管。
大周十日一朝,其余诸事皆是臣工上疏,再请圣上御览批示。
偌大帝国的十五道与三百六十州,林林总总的事情总是不歇,锦书在前殿侍奉时,见得最多的,便是圣上翻阅奏疏时蹙起的眉头,与案上小山一般,散了又聚的奏疏。
有时候,她也在心里悄悄的想,万人之上的天子,其实也未必那样自在。
圣上勤勉,每日皆是早早起身,对着桌案上的奏疏消磨,今日也不例外。
锦书按部就班的奉茶之后,便低眉顺眼的侍立一侧,如往常一般一言不发。
圣上依旧蹙着眉,停笔看了一会儿,才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随即又将目光重新转向面前奏疏。
殿外的日头从东升,至高悬,同此前那些时日一般,他都没有歇过。
锦书正以为圣上会如此一直到午膳时,他却将御笔搁在笔架上,对着案上展开的奏疏,沉默起来。
这本是同锦书无关的,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看了一眼,便重新垂下眼睫,继续做自己的木头人。
直到圣上靠到椅背上,有些惫懒的揉了揉额头,低声吩咐:“过来,研墨。”
锦书进了含元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