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透说“好”。
他承了一诺,之后六月里就留在漓州,日日陪伴赵情焉。她的病没有再加重,只是夜间稍咳,不间断地喝药。
入夏后暮涑门派之事繁重,西泽师叔给他寄了封信,催促他回暮涑。他当即从家中告别,回了暮涑。
永夜城第二回阴灵暴乱,就是在那年的夏末。野灵比起上一回,更是来势汹汹。野灵啃噬着这一座等待复苏的古城的残垣。城中百姓大多逃离了永夜,一些人没能等到天明,就被野灵吞噬。
此事一出就惊动了各大门派。各门派都有弟子连夜赶往永夜城降野。漓州赵家、骁阳江家也在其列。其实哪家都清楚,永夜的盛景不再,他们无力回天。哪家都看着暮涑与沉皈如何决定,打算及时调转。
言书涵虽不愿招惹,但还是允了言清衡与言妙前往永夜。
而暮涑的众长辈不愿淌这趟浑水。
第83章 天澜5
江翊因父亲前往永夜,请命同往。霍止是随江翊一道去的,他嘴上不说,心底里还是很在意言妙的安危。他知道言妙底子好、处事灵敏,但就是放不下心。
众长辈不留情面地驳回了他们的请求,不容他们再提。
长辈的意思是,暮涑子弟就算去了永夜城也是于事无补,因此并未作打算,也婉拒了永夜城主在急信中的请求。
暮涑婉拒,沉皈搪塞。这两大门派一表态,其余门派跟风下信令,谴调回一半弟子。唯有江赵两家家主亲领门徒,风雨兼程,不曾折返。
自永夜出事,江翊就有些不安。孟透晚间有时留在他房中看书,他满腹心思,静不下心来修习。屋里点着香炉,江翊觉着闷热,开了窗,坐在案前瞧外头的院子。院里的几株翠竹伫立在寒风里,竹枝摇曳。
孟透当时不懂他的不安,斜倚软榻翻书,漫不经心地宽慰道:“只是降野,江先生亲征不是头一回。况且赵策的父亲也在同列,你不必过于挂心。”
江翊不回应,蹙着眉头,手持着狼毫笔,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晕染出了一块墨迹。他搁下笔,将那宣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在了某个角落。
他瞧着窗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孟透,你说今年暮涑会下雪吗。”
“说不准,暮涑和漓州都不大落雪。去年和前年不是没落雪么。”
孟透早已沉寂在暮涑不雪而寒的冬夜里,炙烤着一路走来隐在衣袖里却依旧冰凉的手,在漫漫长夜里做着儿时旧梦。梦到浸润绿意的春天,隔岸的杏花树,长街尽头的垂杨柳,满坡的桃花树,年纪相当的人,眉眼温柔的人,青衣软袖的少年。
懵懂的小妹孟婍写给他的信上,字迹歪歪扭扭。她说她梦见了还要幼小的时候,梦见了阿爹阿娘和哥哥,在梦里掉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心里觉得很难受。
孟婍在信中问道:“哥哥,为什么梦里比梦醒后要温暖。”
孟透答不上来。他也是在懂得生离死别前先感受到苦痛的。他从年少起就觉得,俗世凉薄,心藏山河万川,波澜不定,风波不定。可笑的是他走到后来,连一叶扁舟都无从安放。
……
暮涑的深冬是清寂而安宁的。然而这一年,独善其身的暮涑未能尽享安宁。永夜征灵战事告急,前往永夜的各门派弟子没能按时返还。江赵两家家主给暮涑飞鸽传信,请求援助。
暮涑与沉皈都看轻了这次征灵。
众弟子在封城降野时,无意间发现城北尚有十几户百姓未知未觉,留在永夜城中,不曾撤离。当是时,永夜城已封,夜色已深,焚烧永夜的大火一路从城南蜿蜒而上,被逼至绝路的野灵也往北倾涌。
沉皈弟子在城北布好结界,只待野灵至北端。在这个节骨眼上,言妙发现了这十几户人家,因此带着弟子挨家挨户焦急地敲门。
百姓还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多数人家听从他们,赶紧离去。也有人家顾不得梳洗,身着中衣赤着脚在房中翻找值钱财物,敲门人在外头看得着急,不断催促。
言妙找到散落在荒凉贫民窟的几户人家,待她敲开最后一户人家的院门时,火舌已经舔舐着不远处的青瓦屋,野灵涌现,凄厉哭号。
那户人家有个约莫十岁的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衣,眼睛很亮。他那瘦弱的娘亲看到不远处的景象吓得瑟瑟,他看起来却很镇静。
言妙对那孩子道:“城中野灵暴乱,你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你听姐姐的话,带着你娘沿着这条小道走,最北边贴着黄符的墙上,有着木梯子。城中有结界,你们走不出去,你们就顺着木梯爬上去,那儿有我们的弟子在,他们会带你们出去。”
说话的工夫,已有好些人奔向草木深处。他们衣衫未整,带着干瘪可怜的包袱。小孩点点头,带着病重的娘亲匆匆走向小径。他离开前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那是宋景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言妙。他是在逃离像是人间炼狱的永夜城后,才听闻这个名字的。拂莲沉皈的三小姐言妙。
那个身披月白绣花斗篷的姑娘,背对永夜的火光而立。大火烧毁了她身后的屋舍,屋梁倒塌,火屑流飞。被焚烧的野灵化作灰烟。火光照亮她姣好的侧脸。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