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过吧。”慎思答道,“现在大概是习惯了,就很少那样伤心了。”
“都差不多吧。”羽鸿意轻轻叹了一声,“最容易伤心的时候,往往是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发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时,最开始得知自己有资格被人温柔对待时,最开始明白何为幸福时,以及最开始从那幸福中猛然跌出来时。
“我曾经有一名挚友。虽然对他而言,他大概觉得他是我的兄长,甚至我的父亲。”羽鸿意道,“我最开始是一名奴隶,逃出去后被他所收养,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活了好多年。他是城里最优秀的武器制备师。他教会我识字,教会我武艺,更教会我一手锻造的绝活。虽然他早有幸福的家庭和一个可爱的孩子,却一直将我当做同样宝贵的家人。”
说到这里,羽鸿意忽然停顿了片刻。
慎思不禁问他,“然后呢。”
“然后?”羽鸿意笑了笑,“有一天,城主的长子在和人决斗的时候,被对方削了脑袋,就连佩剑也被人打断。而那柄佩剑,刚好就是他的作品。”
慎思抿了抿嘴唇,几乎已经想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迁怒二字,很多时候最无道理,却又最让人避无可避。
羽鸿意的拳头握紧着。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如此多年,每当提及此事,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慎思默默伸出了手,将他的拳头轻轻笼住。
羽鸿意抬起头,愕然看了这小子一眼。但羽鸿意并没有抗拒,只任由那小子将他的拳头展开,放平了,搁在手心中。
“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羽鸿意笑了笑,“那时候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你便是在那时候哭的?”
“不。”羽鸿意眉眼中有点自豪,“那时我拼命抢出了他的尸体,又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一起逃走,哪里有空去哭?”
最后是在逃出城之后,他将挚友埋入土中,立好了碑,又起身看着苍茫的野外时……原本没空去体会的悲伤忽然一拥而上,让他直接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猛然哭得昏天暗地,两只眼睛肿得都没法见人。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褪去了少年最后的天真与稚嫩,将仇恨刻在了自己的骨子里。同样刻在他骨子里的,还有本属于挚友的“阿修米亚”这个姓氏。
又是在很多年后,骨子里的仇恨才沉淀为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信仰。“杀伐者”洛兰-阿修米亚,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成王。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现在。
羽鸿意笑了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慎思忽然贴了过来,将他搂在了怀里。
羽鸿意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慎思又松开了他,还往后退了一步。就像之前那个蜻蜓点水又宛如无事发生的偷吻。
但是少年的心跳方才就在他的耳边,跳得炽烈。
这又让羽鸿意想起了躺在地缝底下的那一个瞬间,他仍在为求生挣扎,却已经几乎失去自己的意识,忽然这个小子跳了下来,将他搂在了怀里。
见羽鸿意正看着自己,慎思一脸认真,慎重其事地劝解道,“都过去了。你那挚友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十分欣慰。”
羽鸿意不禁笑了笑。
事到如今,他难道还需要别人来劝解吗?但少年认真又慎重的模样出奇可爱,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心中有一种舒缓的愉快。
他的思绪跟着那个地缝底下忽然让他有所依靠的怀抱,自然便又想起了那个绵长的吻。分明只是为了救人才做出的举动,他却依旧记得对方口腔中的柔软与热度,记得舌尖的勾缠,记得那种古怪的感觉。
“小子,谢了。”他只是道,“确实已经过去很久,我也早就走出来了。”
羽鸿意伸手拍了拍这小子的脑袋,起身走了出去,想看看那些小兵究竟哭成了什么样子。
至于刚刚心底所泛起的那一点悸动……好吧,其实这点悸动早就有了。早在那时他从地缝里爬出来,心中恐惧着这少年可能会同样离他而去时,就有了。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挚友的那个孩子后来被他当做继承人养大,如今甚至比慎思还多两岁。
羽鸿意还记得,起初慎思坦诚对他有着心思时,曾问他是否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但在羽鸿意的心中……慎思对他有心思,其实算不得什么变态,而如果他当真对这小子有了感觉,那才叫真的变态。
外面的小兵都哭累了,已经散了。羽鸿意在边房里找到宋平,发现宋平双眼果然肿得厉害,但眉眼之间的阴翳反而少了不少。
“老大,”宋平患得患失地问他,“我父亲的事……真的还有余地吗?”
“他虽然和丞相亲近,却未必参与过那些事。”
宋平的神色暗了暗,听出这只是显而易见的安慰。
“就算退一步说,他参与过那些事情。”羽鸿意又笑着道,“他是你的父亲。在你的影响下,他总不至于执迷不悟。只要下定决心不再助纣为虐,他对我们将会帮助极大。”
宋平抬起了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有更多的迟疑与担忧,却又有一丝拨开迷雾见青天的明朗。
至于同样担忧都城家人的其余小兵,羽鸿意也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的家人未必十分危险。
事实也正如羽鸿意所想。
朝廷派去的北宜将军反而与叛军勾结之事,整整过了半月才被都城那边的人知晓。满朝震动,丞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