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是王给我的。
在夺走了法伊的生命之后,我又卑劣地盗取了他的名字。想着眼前一切的幸福原本都该是他的,想着终有一天要把这条命和名字一起还给他,我于是守着一个渺茫得看不见希望的愿望活了下来,开启了百年之久苟延残喘的人生。
而现在,我跪在地上搭着王的手,怀里紧抱着那具小小的冰凉身体,一如当年,就连笑容也是,温柔如许。
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的那样。
大概是我这一生真的太漫长了,过去的记忆,就算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多少来,就算像这样找到了,也早就烂得残缺不全,连我自己都以为全都忘了;可是,如果真的忍着疼多看一会的话,依稀能辨认出的东西,竟也深深扎根于血脉里,稍一开头,就能想起来那么多。
我和王的故事,也就深埋在这难辨的记忆里。
还记得那天——刚刚来到色雷斯国的那天,阿修罗王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修复了法伊坏掉的躯体。
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看着弯成诡异角度的骨骼回归到它们该待的位置,看着腿上的尸斑渐渐渐渐消下去,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一点一点恢复原状,最后,直到他恢复成与我相同的模样,才终于知道阔别多年,我们还是那么像。
可是,即使致命的伤口全都被修复,长年囚禁所导致的身体消耗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失去生机的身体再也长不出圆润的脸颊,只能混着及地的长发一起在池中长眠。
于是我请求王让我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放在他的水晶棺里,希望那可以代替我陪在他身边。
王答应得很容易,看着小小的我,笑容间或许也带了些怜爱,这唤醒了多年以前我们被婆婆带大时的记忆。
失而复得的家人,对一个迷途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珍贵,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懂得。这让我对眼前尚且还很陌生的王产生了莫大的亲切感,心中的胆怯也在那温柔笑容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
王看着眼巴巴的我,不由加深了笑意,递给我一块淡蓝色的萤石.
萤石在明亮的大殿内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我有些不解,抬头想要问王,便听他抚着我的头道。
“这是佛罗莱特……在色雷斯,这是被视为守护的石头,我把它送给你。”
“不过,不只石头,还有名字。”
王的微笑淡了些,金色的眸子里似乎染上了一层悲伤,但那悲伤却一瞬便滑落了,让我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色雷斯国的法伊·d·佛罗莱特了,”
王浅浅地笑着,
“那个名字会守护你。”
温柔盍上双眸的样子,好像可以把世界都融化。
我维持着紧抱法伊的姿势。身体浸在彻骨的寒冷里,脸贴着冰凉的水晶,只要用魔法支撑呼吸,就没有什么是困难的;可一旦想到怀中抱着的冰冷,想到对我那么好的王,眼中便溢出了泪。
“法伊。”
身体被捞出水池的时候,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但肚子上稳稳托住我的大手传来的温热却是极清晰的,湿淋淋一吹风便显得更冷,我冷不防打了个战,但身体很快便被厚厚的大氂裹住了。
“王……”
“法伊,我回来了,”王单手抱着我,整理我湿透的头发,“对不起,没能如约回来。”
“不……没、没事……”
清醒些了才觉得寒意彻骨,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王对我这样好,我却还是这样软弱,该道兼的是我才对。我窘迫地否认着,心里的抱歉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才……”
“没关系,”王将我轻轻交给身边的侍女,“先去好好洗个澡,免得冻着了。”
“王……”
不等我问什么,唇间便传来微凉的触感,是王的手指。
“这次回来便不再走了。”
近来战事颇多,王也因此数月不在宫中,现下久别重逢,又在这时得到王的承诺,心里一时竟有些激动,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忙扯住王的衣袖:
“真的?”
“嗯,真的,”他依旧微笑道,“今后一段时间,我会好好陪着你。”
王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安抚地吻了吻我冰凉的额头,才示意侍女们带我去沐浴了。
那天,王将我捞出来的时候还并不太晚,热水澡也洗得很及时,但我还是生了一场大病。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时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且不说王不在的几个月是如何生活,山谷里多年的囚禁也早已伤了身体的根本。
听说那天我烧得不省人事,嘴里时不时说着胡话,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法伊和王。那次的病来势凶猛,若非天生强大的魔法撑着命在,几乎就要救不回来……结果王就那么守了我两天两夜,直到看着我醒来才终于被宫人们劝着去用了饭,不久便又回来陪我。
直到大半个月过去,我才终于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
那场病之后,我的精神状况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癔想也很少再出现,但是,之前就混乱的记忆却在那之后更加混乱了,两个人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而我的性格,也突然变得过于沉静,就像是把法伊的性格连同名字一起都盗用了一样。
那场病,就像是在与从前的自己告别。
王说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只要向前看就是,可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忘掉呢。
不过,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