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傅明是拒绝的。作为书里的外来人员,他应该尽量避免与主角直接见面,否则很容易干扰到剧情。
不过这本书是例外。他的目标是调查纪家血案细节,尽可能挽救剩余剧情,包括将主角从魔教教主掰回正道豪杰。根据剧情被扭曲的严重程度来看,和往常一样躲在暗处干活基本没有用。必要的时候,他不打算遵循书籍修订特殊条例。
目前的状况,姑且也算“必要的时候”……大概。
傅明内心挣扎不到半秒,很爽快地上车,投奔温暖舒适的车厢去了。
由于车里铺着地毯,为了避免弄脏,他把蓑衣脱下来挂在外面。纪潜之倒了杯姜茶,等他坐下来的时候,顺手递了过去。
傅明道声叨扰,捧着姜茶暖手。他实在是冻狠了,寒气一阵一阵从脚底往上窜,皮肤又疼又痒。
“这季节百回川附近经常下雨,外头来的人都不习惯。听说过两天会放晴,不知真假。”纪潜之说着,取出一方手帕给傅明,“兄台如何称呼?”
傅明接过手帕,擦干脸上的雨水。他自然不能答出真名,便随口捏了个名字。
“我叫路人甲。”
纪潜之没有多想:“路少侠从何处来?”
“北边的小地方,不值一提。”傅明半真半假地说着,“闲来无事,在江湖上走走,权当见个世面。”
“其实哪有什么好看的,世道乱的很……”纪潜之摇头,视线落在傅明破烂衣衫上,突然不动了。
“你这衣服……”
糟糕。
傅明猛然想起,他穿的还是几天前专门搞坏的衣服。当时他自称是常顺山庄的仆人,被山贼抢劫,坐过这辆马车。虽然满脸泥土血污的模样和如今大相径庭,但如果辨别衣服,立刻就能认出他来!
背上汗毛根根竖起。刚暖和过来的身体,又开始手脚发凉。
如果被认出来,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哪知纪潜之目露同情之色,温声说道:“路少侠看起来路上受了很多罪。”
原来是说这个。
傅明稍微松口气,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
“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很多事。”
“比如今晚?”
纪潜之把玩着手中茶杯,微笑问道,“落马镇死伤无数,你见了,也不怕?”
傅明摇头。
他知道这只是虚拟的东西。是文字幻化的世界。里面的角色,在他眼里,就像r一样。生或死,哭或笑,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也很难产生真实感。
“你这人真奇怪。”纪潜之说,“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当众提起纪桐的名字,甚至还想阻拦我。要不是我心情好,几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傅明想,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如果不阻拦纪潜之,剧情就会神展开,说不定直接搞到大结局去了。妥妥的悲剧。
“你在落马镇说的话,我都记着。听话里意思,你倒和别人不太一样。”纪潜之摩挲着茶杯边缘,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舒展,动起来格外赏心悦目。“说说看,你对纪家的事情有何想法?”
来了!
这是个感化反派的好机会。
傅明打起精神,无比认真诚恳地说道:“纪大侠英名传遍天下,我从小便敬佩他……”
“说重点。”
“纪家血案不是他做的。”
眼见纪潜之似乎提起来点儿兴趣,傅明继续补充:“纪大侠是被陷害的,凶手另有其人。”
“哦?”
纪潜之望过来,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将傅明彻底看穿。“你知道凶手是谁?为何陷害他?”
“我不知道。”
傅明答得坦然。其实他知道,但他现在不能说。剧透要不得,事情得按顺序一件件来。
对面的魔教教主呵笑一声,随意躺在榻上,不再看傅明。长长黑发披散下来,遮盖住脸上神情。从傅明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如同雕刻好的塑像,没有生命气息。
“我以为你知道些什么。”纪潜之说,“奉承的话,我听腻了,你不说也罢。”
“不是奉承。”傅明沉默着,半晌说道,“当年的事情太离奇,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外面的流言。纪大侠光明磊落,只可能是旁人陷害……”
“那他为何杀死纪家一十二口?”
“……”
“你看,你都无法解释这件事。所有人都无法解释,才会坚信纪桐偷窃心法,走火入魔,杀妻弑子。”
“总有人不信的。”
傅明说,“江湖这么大,总有人不信。”
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也无需与世界为敌。
他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又觉着过分矫情。现在他只是没有身份的路人甲,说了,纪潜之也听不进去。
如果是半面崖的“师兄”,纪潜之会听吗?
傅明不知道。
他们在车上度过了难捱的三个小时。抵达下一座城池时,傅明告别纪潜之,独自前往城内。
临别时,纪潜之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常顺山庄见过面。你是那个半夜不睡觉,守在江如姑娘闺房前的傻小子。
傅明不知作何表情,只能微笑。
他在城里找到一家不错的客栈,干净且漂亮。店小二热情得很,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落魄而心生怠慢。他如愿以偿地洗了热水澡,吃完饭,舒舒服服上床睡觉。外头的天亮了,人们开始忙活,吵闹。但累极的傅明,几乎在沾到枕头那一刻就陷入了睡眠。
当天,他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