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就是他偷心法这事儿败露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做过其它勾当?反正死无对证……听说他家儿子倒是没死,逃了出去,也不知现在如何……”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傅明看了一眼纪潜之。后者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脸上血色尽无。捏着筷子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泛出了青白。
也许他应该说点儿什么。虽然不明内情,也能讲些宽慰的话。
但傅明张了张嘴,无法发出半点儿音声。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挤不出任何真情实感的言语。
饭毕,傅明叫来小二,结了饭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茶铺,重新回到大路上。向来沉默的气氛里,掺杂了些难堪、愤怒、悲哀以及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傅明觉着喉咙不太舒服。仿佛有一团轻飘飘的雾气从气管往上蔓延,堵在咽喉里,出不去,下不来。若要仔细追究,又什么都感受不到。
莫名有点烦躁。
行至山脚。傅明停下来,蹲下身子,背对着纪潜之。
他没吭声,但纪潜之很快理解了这一动作,顺从地趴到师兄背上,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傅明直起身来,背着纪潜之上山。
太阳还很烈,明晃晃灿烂的光线铺满天地,灼烤着傅明的皮肤。热气好似天罗地网,细细密密地渗透进毛孔,筋脉,直入肺腑,叫人无处遁形。没有风,一切都是静默的,窒息的。仿佛山鸟失去啼声,蚊虫无法嗡鸣。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他听见耳边有极其细微的抽泣声。
“父亲生性正直,从小教导我要心怀坦荡,做个光明磊落之人。”
纪潜之低声说道,稍显单薄的声线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生前最见不得我做错事,哪怕撒个小谎,馋嘴偷吃一口云片糕,也要罚我站上半天。有时我撑不住,父亲就陪我一起受罚。他说,无论世人如何,自己要活得无愧于心。他最看重侠义之道,又怎么会偷窃别人的东西呢?”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后颈处,肩膀附近一片湿腻。傅明向上托了托纪潜之的身体,抬头望向前方。半面崖上郁郁葱葱,野草树丛覆盖了大半山体。再往前,可以瞧见半山腰的古旧宅院,藏在深浅不一的绿意里。
“偷心法的人不是父亲,那天晚上杀人的也不是父亲,就算天下人都这么说,不是就不是。”
纪潜之用力抱紧了傅明,声音低哑,吐字清晰。
“那不过是个与父亲容貌相似的恶人罢了。”
这句话听着可怜可笑,却透出某种诡谲执拗的情绪。寒意不知由来,流遍了傅明的身体。
此时他还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设好的局。恶意与阴谋如同巨兽,蛰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随时可以将猎物撕个粉碎。而他自己,已经站在了故事的开端。
一无所知,步步深陷。
第3章 三
半面崖之所以叫做半面崖,完全是因为它的形状。乍看上去,似乎与普通山林没有什么区别,但若是绕到背面,便能瞧见一片陡峭山壁,仿佛整座山被巨斧劈开,断面利落清晰,甚至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最底下,则是湍流山涧,无人通行。
年岁久了,山壁湿气加重,石缝里生长出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相互纠缠攀爬着,逐渐掩盖了山体原本的模样。茂盛怪奇之处,幽暗难辨,不由得人生出许多奇怪想象。
山崖。江湖。隐居门派。一个身世复杂的孤儿,和一个丢三落四的小老头儿师父。
“按照通俗设定,此处应当有秘籍。”
某天,傅明穷极无聊的时候,坐在山崖边上如此说道。
“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潜之,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用难得认真的语气陈述道,“下面有绝世武功在呼唤我们。”
正在练武场打拳的纪潜之擦了擦汗,毫无波动地看了傅明一眼,继续练习。一旁的师妹倒是噗嗤笑出来,把手里的剑抛向傅明,扬声说道:“师兄整天偷懒,脑袋都睡傻了,快来练剑!”
傅明随手接住,并不打算起身,一边叹息一边自语:“可惜师父不是隐世高手,不然可以有另一种开展……”
这些奇奇怪怪的理论,是傅明自从知晓自己活在书里后,连带着产生的一系列零碎概念。虽然无甚用处,权当无聊时候的消遣。
然而午饭时分,傅明的言语就传到了师父耳朵里,小老头儿顿时摔了筷子,又气又愁,不仅罚了傅明没有饭吃,还要抄写一本《明心经》修身养性,练练脑子。
于是傅明只能站在庭院里,看着他们吃饭。师妹全程把脸埋在碗里,估计憋不住偷笑。
等几个人吃完,纪潜之把书房那本老厚的《明心经》抱过来,傅明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师父说你要在今天之内抄完。”
纪潜之转述着师父的命令,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他还告诉我,不要跟你学坏。”
傅明弯了弯嘴角,并不放在心上,将书塞到怀里,晃悠悠离开庭院,重新去山顶睡觉。
正是晚春时节,槐树结满了一串又一串的白色花穗。傅明身形轻巧地翻上树枝,在惯常的位置躺下,顺手摘了几瓣噙在嘴里。清甜浅淡的香气,自唇齿间渐渐散开,渗入肺腑。
耳听得脚步声近,在不远处停下,然后是熟悉枯燥的拳脚动作。
傅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纪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