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脸上也满是泪水,他无法做到听到这些话还能无动于衷。
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喜欢自己。他何德何能,既没有好看的容貌,又没有一技之长,连出去跟人交际的能力都没有。只不过是偶然路过一个绝望男人的世界,搭了把手,配得上被人如此的喜欢吗?
邢衍他,家世好,人长得又高又帅,还会弹琴,穿着他的高中校裤走在路上都会被小女孩红着脸多看两眼。这样的人,喜欢他什么呢?
只要他跟他的哥哥走,就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个不得志的钢琴家怎么说都比前流浪汉好听。他又不是没有去处,留在自己身边能够做什么呢?傻不傻啊邢衍,你留在我身边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落寞。
何其在决定回家后,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初步的预见。他会听父亲的话,拼一下能不能考个公务员。当然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那就只好乖乖地在利姨的农家乐帮忙。他也没有去哪认识女孩子的技能,所以大概会去相亲,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结婚,生一两个小孩,余生都在家乡度过,为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变成一个脾气执拗的老头。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你瞧,并没有邢衍的位置。
“别说傻话了。”何其用手臂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强笑着对邢衍说:“我怎么可能让你跟我回家呢?你是德国人,没有护照,连火车都坐不了,更不用说跟着我在老家生活。被警察捉到,只会遣返你,到时候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而且,就算我愿意把你留在身边,你哥也不会同意的。他为你做了很多事,只是你都不知道。邢衍,你有一个好哥哥,不要伤了他的心。”
邢衍捂着脸,前面仿佛是看不到出口的隧道,他和何其之间没有正解,只能是两条交叉的直线,过去不曾遇见,未来渐行渐远,唯一拥有的只有当下,只有此时此刻。
“我爱你,何其……”他捂着脸,小声地说:“我爱你……说你也爱我,像当初见面时一样……”
“……”何其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在这间空寂无边的房间里响起:“对不起,我没法……”话还没说完,他居然哽咽了。
邢衍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笑容,心如死灰般地说:“那请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何其这才抱着医药箱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他被雨淋过冰凉的面颊,将他的脑袋轻轻托起。邢衍一直在流泪,那双眼睛就像月夜下黑色的大海,漫漾着波光。何其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眼泪咽下。他把手从邢衍的脸上拿开,看了一下那上面的伤,只有几处撞青的,或是被细枝划破的伤口,除了脑门上一个大包,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他用纱布蘸了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小心翼翼地涂在他额头上。邢衍期间一直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何其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伤,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他放下了纱布,拿起先前放在一边的衣服,对邢衍说:“把衣服脱了,不要感冒了。”
他还穿着一身的湿衣服,坐在凳子上,裤子浸泌着水,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
邢衍抬起右手,抓住下边的衣摆,动作僵硬,很艰难地把贴在身上的t恤兜头脱了出来。露出大片胸膛的时候,碰到了某块伤处,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何其吓住了,在看到他胸口处一片可怕的凹陷和狰狞的青紫色的时候。
“这……这是什么?”他颤抖着问,然后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弄的?”
即便受了严重的伤,邢衍的脸上都没有表露过多的痛楚。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我记不清了。”
“你就这么走过来的?”没等邢衍回答,何其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下了,他突然背过身去,走到了蓝色的玻璃窗户前,上面有雨水成片成片地流下,像一片海洋流荡着波光,映照在他失措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随即打开了床边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半包放了很久的烟和打火机。他试了几下,手指发颤打不出火。何其感到异常的焦躁,潮掉的香烟搁在嘴里,甚至有雨水的味道。
邢衍从背后抱住了他,微冷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触碰,香烟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玻璃窗映着两个人的脸,何其的表情仿佛迷失在海洋里,他才是那个不知归途的人。
“你别这样……”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会忍不住可怜你,心疼你,但都不是爱,邢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