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伸手轻轻地掀起一幅字画,就见字画后的那面木墙已有些破损,裂开了一道大约有两指长半指宽的缝隙。
梁珏恍然大悟:因皇帝并不常来,上林苑的管事大概疏于打理,墙上有了裂缝也没有及时修补,墙背后应该是另一座殿,有人在那殿中说话,声音便传到这边来了。
与这小偏殿相连的应是那座大殿,小皇帝正在里面召见别人,说话的人会是小皇帝吗?
因恐被人发现,梁珏轻轻地放下那幅字画,耳朵凑近墙上那道缝隙所在的位置,静心细听。
从缝隙中传来的声音并不十分清楚,梁珏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但从称呼及内容判断,其中一人应是小皇帝,除了他之外,另一人也是一个年轻人,他的声音梁钰十分熟悉,竟是宣曲任氏的任溓。
梁珏听那小皇帝勉励了任溓几句,话风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闻任氏五娘……贞静娴德,淑雅婉柔……惜缘悭一面……”
梁珏暗暗咋舌:见都没见过呢,就大大称赞人家一番,分明是居心不良。这小皇帝可谓是摘花老手啊,年纪只有十五岁,身边除了大将军梁商的shú_nǚ妹妹外,又有同龄小花梁妠陪伴,至于其他的宫妃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竟然还想染指任家五娘。
任五娘长得清丽脱俗,如此一个素雅的女子,料她也不愿意入宫,与一众宫妃争夺小皇帝的宠爱。
就听任溓回复:“愚妹鲁钝……已订亲……”
嗯,任溓连已订亲的话都说了出来,摆明是不想送自己的妹妹进宫了。看来任氏虽为商贾之家,却是个硬骨头,绝不愿趋炎附势。
梁珏想像着小皇帝那副吃瘪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果然,墙那边传来的小皇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明显有几分不快。然而汉时的君臣相处之道不比后来那个动辄称主子奴才的朝代,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无视臣民的婚约,硬生生的拆散人家。任五娘既已订亲,而且任氏不愿解除婚约,那么入宫之事便再无可能。
小皇帝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勉强又说了几句,好似赐了一些薄礼给任溓,就让他退出去。
梁珏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墙边,快步走到坐席上坐下,摆出一副静心等待的模样。
果然,片刻后,领他过来的小内侍便进了偏殿,叫梁珏随他走。
梁珏在廊道上碰到了任溓,他惊异地望了梁珏一眼,因不方便说话,梁珏匆匆对他一笑,便随着那小内侍进了大殿。
梁珏做出一番恭谨的模样,微弓着身子,垂着眼睑,走到大殿中央,向御座行了一礼,恭声道:“草民梁珏见过陛下。”
“抬起头来。”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很年轻,但自有一股威势。
直视皇帝会被视作挑衅,于是梁珏微微扬起脸,眼睛仍然望着地面。
不知为何,过了很久,小皇帝都没有说话。挂在梁珏脸上的温文的微笑就快要崩裂了,才听到小皇帝说道:“果然人如其名,貌似美玉。”
梁珏看不到他的表情,从声音中也听不出情绪,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然而皇帝既然称赞了一句,他就得有所回应。
“陛下谬赞了,草民的长相委实一般。”梁珏中规中矩地说道。
“还很谦虚。”小皇帝又说了一句。这次他的语调微凉,其中隐藏着一种危险的意味。
梁珏心中“咯噔”一声,他敏锐地觉察出小皇帝似有一种隐隐的敌意。
可是为什么呢?小皇帝乃九五至尊,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而他只是一个“男宠”,两人身份有天壤之别,小皇帝又怎会视他为对手?
难道小皇帝自负美貌,今日见他的样子长得比自己俊俏,便心生嫉恨?
所有被皇帝嫉恨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身首异处已经算是善终了,他必须要尽力扭转这种不利局面。
梁珏飞快地转着脑子,边想边说:“陛下容禀,身为一个男儿郎,若能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或是驰骋沙场杀敌,那才是值得骄傲之事。珏无甚才能,今日凭借长相博得陛下称赞,内心万分惭愧。”
他将自己自贬了一番,只盼小皇帝能听进去,放他一马。
御座上没有声音,不知小皇帝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道:“你看一看朕。”
梁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有此吩咐,便先告了一声罪,小心地抬起眼望向御座。
小皇帝有一张容长脸,皮肤白净,眼睛细长,长得颇为文秀。根据梁钰的经验,这种人往往性子偏内向,并且心思深沉,不易对付。
“你说,朕长得如何?”小皇帝问道。
梁珏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草民不敢……”
“朕赦你无罪。”小皇帝随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说罢。”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形成了一种威压。
梁珏的脊背上渗出了冷汗,若自己应对不得体,完全有可能触怒皇帝,后果不堪设想。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该如何应答呢?直说小皇帝相貌普通是不行的,然而若谄媚地说他俊美无俦,又有可能会被他斥为虚言矫饰。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难就难在既要说出事实,又要避免引起小皇帝不快。
御座上,刘保望着下方的梁珏,眼光有如一条蛇望着一只孤零零的小青蛙般阴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