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墙自然也是没有的,加上今日天上没有太阳,堂屋内便显得有些阴冷。梁珏坐在坐榻上,身上披着一袭黑狐裘,手中握着一杯热水,仰头望着高窗外如铁线般横过天空的细梅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
之前他曾感叹班氏在定远候逝去之后便不复荣宠,就连班勇入狱,小皇帝也不给班氏面子,直至大将军说情才放人。如今看来,小皇帝不肯施恩,只怕是在等班始求他呢,但班始硬气,就是不肯如他的愿。小皇帝无奈,后来在大将军的要求下顺水推舟,将班勇放了出去。
唉,班始长得这么俊,就是容易惹烂桃花。
突听一阵杂乱而急速的脚步声,梁珏的思绪被打断,转头望向门外,只见一队兵卒快速地往府门奔去。方才班始一回府便入了书斋,又召了不少下属进去,现下这队兵卒只怕是领了班始的命令去做事了。
班始处事果决,小皇帝只给了三日的时间查明真相,现下只剩下两日半了,所以他一回来便发布了命令,让下属去执行。
片刻后,门口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班始走了进来,在梁珏对面坐下。
“冷吗?”班始问。
梁珏笑道:“不会,你这身狐裘既轻便又暖和。”他看了看班始,又道:“倒是你,身上连件绵袍都不穿,小心冷坏了。”
“无妨,我自幼习武,耐得寒。”班始应道,又道:“你穿这身狐裘倒是好看,就送给你吧。”
梁珏顿了一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末了却只问出一句:“若昨天晚上皇帝坚持不肯放我,你会如何做?”
班始不加思索地说道:“我会想办法阻止他……不过既然我来了,他就不会继续坚持。”
听他说得如此自然,梁珏心中升起一阵微妙的妒意,“小皇帝与你……”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不知如何问起,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班始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梁珏心中一突,忙道:“以诚待人,以诚待己,这可是你们班氏的家训。”
班始被他引得一笑,道:“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开头。我年少时常与阿翁一同入宫,当时皇上还只是一个幼童,见他孤单,我便陪他玩耍一番,后来阿翁去世,我便很少入宫……于我而言,皇上是一个年少时便认识的友人,我后来才知道,皇上他心中竟然对我……”
梁珏默了一默,问道:“那宣曲任家的任五娘呢?她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班始诧异地望向他,“自然不是。”
“不是么?”梁珏甚觉奇怪,“那为什么别人都说你与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谁说的?”
梁珏自然不能供出庞长与陈贵,便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班始又好气又好笑,道:“没什么关系。那任五娘素有才名,据闻她在三年前参加长安女子诗会,于会上说了一句欣赏我的为人,这本是闺阁密语,不知为何被好事者传了出去,结果反而坏了她的名声,害得她至今仍未订亲,说起来是我累了她。”
梁珏奇道:“任五娘至今未订亲?”
“前几日我与任溓见面时,他还托我留意长安城的青年才俊。”班始道。
可是任溓明明在小皇帝面前言之凿凿地说任五娘已经订亲……
梁珏蓦地明白了:那只是任三郎为了不让自己妹妹入宫而说的谎。然而如此一来,任五娘就必须尽可能迅速地暗地里与某户人家缔结婚事,快快嫁出去,否则,若引起了小皇帝的怀疑,等待任氏的便是灭顶之灾。
至于小皇帝,他连任五娘的面都未见过,就向任溓暗示对任五娘有意,会不会是因为听说她曾经如此评价过班始,心生嫉恨,因此想赚她入宫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可怜那任五娘,只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就给自己引来了无妄之灾。
“怎么了?”班始见梁珏脸色有异,便问了一句。
梁珏将自己在承光宫偏殿内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告诉班始。
班始怔了半晌,脸色变幻,最终怅然叹了一声:“陛下他竟然……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一向聪敏,梁珏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想到了。
“人是会变的。你与他结识时他还只是一个幼童,后来遭遇了种种事情,心志难免会有些扭……有些改变。”梁珏不遗余力地说自己“情敌”的坏话。
班始默然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他似乎仍有些怔忡,梁珏见机不可失,立即问道:“为何你竟会娶阴城公主呢?”
在梁珏心中,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情,平日里不敢问,此刻见班始有些意乱,便乘机提了出来。
然而他的话题转得如此突兀,班始岂能不觉?他顿了一顿,望向梁珏的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虽然看穿了这种小把戏,但对梁珏仍是百般纵容。
“我有次入宫,恰好阴城公主也应梁贵人之邀约入宫赏花,就这么见了我一面,次日大将军便召我前去,曰阴城公主爱慕我,愿意下嫁。”
说到这里他便顿住了,梁珏正竖起耳朵听呢,半晌没听到声音,这才知道他说完了。
梁珏张嘴正想问,脑中却突然转过弯来:班始完全没提他自己的意愿,说明在这桩婚事上,他的意愿并不重要,甚至可以忽略。
想明白了这一点,梁珏便感到有点难过。不过班始运气还真不好,这么巧就被阴城公主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