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人, 但气质上明显不一样了,比以前还要闷, 还要不会笑。
她怕她出事, 跟着她,看她傻子似的做着生产队里头最累、最脏的活儿。
麦担子那么重,以她那个瘦弱的身板怎么能挑得动, 偏她不服输,学那些打着赤膊的糙汉子, 把头发全数盘在脑后头, 洁白的牙咬着漆黑的扁担柄, 一步一个深脚印,几乎是挪着往前头走。
焦黄的麦芒刺在她光滑的皮肤上,一戳就是个红点。田梗上的草有半人高,藏得四处都是蚊子。这蚊子还都是水蚊子,异常毒, 叮下去就是个大包。
她看她每担回来一担麦子,脸上手上的红点就加一些,心疼得都揪起来了。
要去帮忙,她客客气气地一句有人看着呢,就把她推到了一边。
吃饭也是。她现在是知道冤枉了磨子岭上的食堂了。
磨子岭上再怎么样,还能吃得饱饱的。这边就不行。为了吃饱,好些人想出了不少的点子。
除了把自己的碗弄大一些以外,她就知道一个羸弱的女孩子把装油的油罐切成两半,将那底座当成了碗。
因为那油罐上头窄底下宽,打饭时,就看不见打了多少。而且,如果那天的午餐是稀饭,就会有一些米汤流到油罐边上。
为了不浪费这一点点的食物,她亲眼见着那女孩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像狗一样把罐子周围的米舔干净。
除了给的东西不够吃。食堂还有几道名饭菜让人望而却步。
三窗口的师傅,不知道到底是拜了哪路的神仙师傅为师,满身的白藓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站着给人打面。江湖传说,他一动弹,身上的皮就哗啦啦掉到清汤寡水的面里头。因此,所里称之为皮屑面,令人望之却步。
东边小食堂煮米粥的大婶,人长了一脸的麻子不说,头发还都是油腻腻的,天天的也不梳头,不小心头发卷到粥里头,就权当洗了头发了。
见天的还得意跟人家说,美国佬都说总说淘米水洗头发滋润,我用米粥洗,更润头发了,你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又黑又亮啊?
听多了这样的话,所里头人就戏称之为头油粥。
恶心么?
当然恶心。
但不论这食堂里头的东西怎么不卫生,看着听着又怎么恶心,该吃的东西,还是得吃。
为了努力活下去,谁都不容易。
就是再恶心的东西,也得吃下去。
过来的知/青们都在想方设法地活着,她的医师却真的好像超脱成神仙了似的,每顿吃的少就罢了,还尽拣脏活累活做。
晚上累的半死不活地,也不管身上脏不脏了,往那杠死人的竹竿上白白一躺,囫囵着就睡了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医师越来越瘦,人越来越憔悴,就是天生的美人也耗不住这样的折腾。
她每天看在眼里,心疼地感觉心里都在滴血。
想要帮忙,她不许,在一边白白看着,她不忍心也不甘心。
没法子,再一次看见医师美貌的脸上都是被蚊子咬出来的豆大疙瘩血块时,她忍不住了,跑去找了张佑堂。
偷偷摸摸地溜到所长的办公室里头时,张佑堂那厮正在吃西瓜。
通山这个地方,长年累月的旱,西瓜没有浸水,瓜没有沙瓤,实打实的都是咬一口,甜滋滋的西瓜汁溢了满嘴。
看见她过来,张佑堂连嘴边的西瓜汁都顾不得擦,穿着沾满了西瓜汁又皱又黄的破衬衫,领子翻过来了都不晓得。赶紧站起来,对她笑说,“公主大人赏脸,怎么有闲空儿到我这小破地方来了?”
“还真是不敢当。”心里头恨不得将这厮剥皮拆骨,表面上郁泉秋还是得笑呵呵地和他周旋,“所长大人日理万机,我哪里敢随意过来。”
“哎,泉秋,咱们好赖相处过一段时候,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你这样客套我还不习惯。”听见她这么说,张佑堂叹笑说,“这些个客套话就别再说了,你直说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就好了。”
哼,算这男人还有些自知之明。
郁泉秋心里冷笑不已,脸上还是堆出来笑,和他打哈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也知道,我和所里的兰医师是表姐妹,我表叔来之前特意交代我要好好看着照顾她的,可她如今干得活儿,比一些男青年还多,我就想…”
“泉秋,别的事我一定帮忙,只有这一件不行。”
听说,张佑堂脸色瞬间暗下来,叹口气,对她严肃道,“泉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兰善文攀上亲戚关系的,但我劝你还是尽早和她撇清关系为好。她身上的罪名那么重,所里之所以还没把她和别的人一样关起来,全是靠廖司令帮忙斡旋的。她不想被独自关起来,又不想干重活,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事?”郁泉秋冷笑着还嘴,“我不是还看见你悠哉地坐在这里吃瓜么?”
“我怎么能和她比呢!”张佑堂急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变幻的活像是川剧的变脸。
跳脚和她解释说,“我是上头派下来监督他们的,我身上又没有罪,我…”
“你没有罪,那之前是鬼被下/放到我们那旮旯的?”郁小同志不遑多让,牙尖嘴利的上去一句话就堵的男人闭了嘴。
“哼!”看见他诺诺的那个鬼样,郁泉秋恨得牙痒痒,为避免再待下去忍不住把他给杀了,跺跺脚回了医师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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