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愣在了那里。便在这几句话的工夫,他猜着大理吐蕃动向,心中已想过了许多可能。然而便想得一千种,一万种,一颗七窍玲珑心上再生出几瓣,将这世间的帝王大略、智者筹谋都尽握在手,无一分一毫差漏了,也绝想不到,萧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人如石刻,一动未动,更一动也动不得。五感六觉,皆化虚空,近在眼前的高大人影俱看不清,却觉一阵阵气息如火灼热,扑上身来,仿佛是远在万里之外,镇州城的那个冬夜。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低语,愈来愈是清晰,一声声地说道:
只要点一下头便好……
只要……
段誉但觉胸口被什么一撞,醒了转来。四下漆黑一团,只头顶照下来一线亮光,却是在那枯井之底,这才想起方才被鸠摩智扼住,昏沉中脚下一空,想是掉入了井中。然而此时身上丝毫不觉疼痛,反是神清气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不由大奇。他不知自己误打误撞,已吸了鸠摩智的毕生功力,喃喃地道:“奇哉怪也……啊哟!不好!王姑娘还在上面,她可怎样了?”
忽听胸前有人轻轻地道:“段公子,你这时还只是记得我,待我这样好法,我……我却……”段誉惊得呆了,问道:“你是王姑娘?”王语嫣道:“是啊!”
段誉来不及想她怎会也掉了下来,忙要扶她起身。这枯井底下甚深,月光难以照到,黑洞洞地伸手一摸,却握在王语嫣手上,吓了一跳。正待放开,王语嫣已反握住了他,声若蚊鸣地贴在他耳边道:“段公子,方才那番僧行起凶来,我还道……你已经故世了。幸好老天爷有眼,你安好无恙。我在上面说的那句话,你……你一定听见了?”说到这里,娇羞无限,将脸埋在了段誉颈边。
段誉霎时只觉全身飘荡荡地,如升云雾,如入梦境,双足一软,背脊靠上了井栏。这么一动,王语嫣几根头发钻进他鼻孔,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王语嫣惊道:“你怎么啦?受伤了么?”段誉道:“没……没有……啊嚏!我没有受伤,啊嚏……也不是伤风,是开心得过了头。王姑娘……啊嚏!我欢喜得险些晕了过去。”
慕容复仍立在那里,背脊俨如钢浇铁铸,休说点头,连发丝也没有一丝摇动。沉默了不知许久,其实也只不过短短一刻,忽地亢声道:“若为这个,那也不难,只须一件事便是。”
萧峰一震,再开口时,声音已不禁隐隐发颤道:“何事?”
慕容复仰首而望,声音清厉,宛然便似大辽军中指点河山之时,清清楚楚地道:“只要,萧大侠一掌杀了我,那便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否则但有一口气在,慕容氏复国之志,我定然毕生竭力以赴。不可为时,有死而已!”
啁啾声声,方才那对夜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啼声散入风中,秋夜荒郊,愈发静得出奇。呼吸之声一声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连胸腔之中也疼痛起来了。
萧峰一言不发,直望着他。慕容复亦是一瞬不瞬,便这般与他对望。然而眼睛明明看着,却不知哪里横过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遮在那里。萧峰此刻的神情眼光,便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见到他右臂不住颤抖,手掌几乎已横在了胸前,许久许久,却不曾动。刚才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嘤嘤,不停地响着,好似在说若他真的这般一掌落下来,那也……
那也……
只听萧峰扬声大喝道:“好——!”
慕容复倏地一震,眼中一切突然变得异样清楚。只见萧峰抬手腰间,将那柄建兴长刀解了下来,森然道:“你竭力以赴,我也绝不坐视。他日战场相见,也不必容情!”擦地一声,刀锋自鞘中弹出尺余,冷光激射,向自己胸前只一挥,道:“自今而后,萧峰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相干!”
啪地一响,割裂的半幅衣襟摔在脚下。萧峰举手一掷,七尺长刀入地四尺有余,转过身去,大踏步走了。不一刻远处马嘶隐隐传来,蹄声渐远,终至不闻。
慕容复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地下那半副衣襟随风摆动,一下下拍上他白衣衫角。“铮”地一声,那柄孤零零插在地下的长刀鸣响起来,伴着四野秋虫唧唧,散入风中,飘得极远。月色渐渐西斜,将这一个人,一柄刀的影子都长长地铺在了地下。
正是:
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
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第九回终
淡淡野花香 烟雾盖似梦乡
别后故乡千里外
那世事变模样
池塘有鸳鸯心若醉两情长
月是故乡光与亮
已照在爱河上
我却在他乡
千里关山风雨他乡。
乡音我愿听
家里酒我愿尽尝。
莫道隔千山朝夕里也梦想
但望有朝身化蝶
对抗着风与霜
我再踏家乡
——张学友《楚歌》
第二部 离亭 终
第三部 雁门
第十回 重行行 且咄咄 1
应抛开 今生挂牵
漫天风雨在眼前
任他鲜血染衣衫
辛酸苦痛亦安然
轻抛开 心中爱万千
任他嗟怨负了情
独惊相对添凄怆
心中真意未敢言
燃起千里火焰 不畏惧
解众生苦难 壮志冲天
一生中悲欢我自知
剩得恩怨缠绵
但得碧血不空溅
辛酸苦痛亦安然
——李龙基《佛山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