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大哭起来,再想到仙师说的妖星,心中对着婴孩生起惧怕,待他如洪水猛兽,更无曾经的母子之情。
农夫却心有疑虑,因他听过世上的确是有人生而异于常人的,这样的人最后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说不定他们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大人物?
可是农妇却叫醒了他:“你忘了吗?仙师可是说过的——妖星!他可是妖星啊!!”
农夫信服了,于是他提起家中菜刀,就向着那妖星砍去,想要将快快杀了这妖星。
但农妇拦住了他,道:“你要是杀了它,日后仙师问起,我们又该怎么答?”
农夫一想,正是如此,于是只能悻悻放下手中刀。
然而这妖星是万万不能再留在家中的了,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将那婴孩扔去后山。那里野兽众多,便是成年男人都要万分小心,想来婴孩去了那儿,不出一夜,就会被野兽啃噬殆尽,这样的话,若以后仙师再来问起,他们也可以说是野兽将婴孩叼走吃了。
农户想得很好,但他们再次失望了,因为一个多月前,一头白色的孤狼来到了这座后山,而他们则恰好将这婴孩扔去了那孤狼的地盘。
孤狼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她发现婴孩时,恰好是她失去孩子的第二个月。她心中悲痛,便珍而重之地将婴孩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也不惧怕婴孩迥异常人的眼睛,将婴孩一养就是四年。
四年后,孤狼变得越来越虚弱了,曾经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就可以震慑山林,飞天遁地不在话下,此时的她却满面病容,行走都颇为困难。
恰好这时,村中有猎户看中了孤狼的白色毛皮,想要卖个大价钱,于是不知孤狼本事的他们胆大包天,纠集了一批人来到后山,埋伏良久,最后在孤狼将吃食带给孩子的路上,一箭射向那孤狼。
以孤狼的本事,应是可以躲开的,但她偏偏没有躲开。
于是那一箭从孤狼的眼眶穿过,将她当场射杀。
他们欢呼雀跃地将死去的孤狼带了回去,但在下山的途中,他们却遇上了一个穿着不合体的衣衫的小孩儿。小孩儿看到他们手中孤狼的尸体,蓦地冲了出来,啊啊叫着,想要从他们手中抢夺孤狼。
猎户们哪里将他放在眼中,对他厉声呵斥,最后更是一脚将这疯子一样的小孩儿踢开。
小孩儿跌倒在地,遮住面目的长发散开,露出污脏的面容,以及他迥异人类的眼睛,和眼里燃烧的异火。
猎户们害怕至极,但一个声音却猛地冒了出来:“这是妖物啊!如果让妖物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让我们村子发生灾祸的!”
小孩儿向着出声的那个人望去。
他记得这个人,四年前,这个人曾经慈爱地望着他,哄着他,让他叫他爹爹。
但这时候,那人却变了面目,憎恶而恐惧的看着他,眼里清清楚楚地显露着一句话: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他要死?
在这个人的带领下,猎户们一涌而上,对他拳脚相加,很快就将他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但这时的他心里却只想着这样的事:这群人真是太可恶了,不但带走了母亲,竟然还把母亲送给他的衣服弄破了!
猎户们到底心存对幼儿的怜悯之心,在他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不顾农夫的怂恿,收手下了山,那农夫无奈,又怕在猎户们面前表露出异样来,于是也只能跟着下了山。
——没有了那白狼的保护,想来这个可恶的妖物马上就会死了吧?
农夫这样想着。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孩儿竟是在缓过气来之后,跟着他们下了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哼着歌,大笑着将白狼扒皮抽筋,切肉剁骨,熬成一锅浓汤,一同分食。
小孩儿没有动,没有冲上去,也没有做出任何别的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记下了这些人的脸,记住了他们的家,然后转身上山。
他枯坐了半夜,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能做的事。
但是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太弱小了。
为什么这么弱小的他没有死,他的母亲却死了呢?
他一边想,一边痛。
他第一次感到心中涌出了要将他扭曲的愤怒,和贯穿心脏的痛苦。
但他不明白这种将五脏六腑都要拉扯开的痛苦从何而来。
是因为他生病了吗?
是因为他快死了吗?
夜里无星无月。
他想了很多很多,有出生时就听到的慈爱的声音,和看到他睁眼后尖利的叫声、憎恨惧怕的眼神;也有白狼低头对他垂泪,将幼小的他放在胸口的绒毛,唯恐他冻着一点的样子;还有那一锅肉,那些笑声……最后,这些都被一声叫喊掩盖。
“他是妖物啊!”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明白什么是憎恨。就算被抛弃,也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但在这一天后,还没有学会什么叫爱的他,却明白了恨的心情。
——想要杀了他们。
——想要让他们去死。
扒皮抽筋,切肉剁骨,食其肉,吞其骨。
在夜最深最黑最冷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
他转身下山,在经过山脚河流的时候,他低头向河面望去,但却已经看不到自己眼里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