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的目光相对,都不再说话。
清晨的雾气颇大,到太阳全然出来也就散了。
“吁——”段随手里握着缰绳,两腿夹着马肚子,兴许是马的力气大了,乍一撩开前蹄,险些就要将他翻下去。
“这畜生的性子够烈。”
马上的将军循声扭过头去,□□未驯的烈马仍在舍命地挣扎,段随面上颇有几分难堪,只说:“叫中山王见笑了。”
慕容冲摆摆手,上前一步伸了手,段随急切地收拢了马缰,下意识匍匐下身枕着马背:“中山王当心——”
掌心触及烈畜柔软的面颊,继而贴着粗硬的鬃毛向后捋顺,那东西莫名地安静下来,垂着脑袋打了几个响鼻,等到慕容冲再将手举起来,它已然如畏惧和惊慌一般地偏躲开去。
段随仍坐在马背上,眼睛睁大了,也忘记了是要说些什么。
慕容冲目光温柔,抬头的时候唇稍还轻翘着,他看向段随:“这种东西,都是认主的,你若对它好,再烈的性子,也不怕它不认你。”
段随这才回过神,他踩着马镫子跳下来,颇为恭敬地侧着脸:“大王方才,是用了什么把戏?”
他像是个粗人,说话之间也没什么斟酌言辞,慕容冲无什不悦,只是扣着指尖抚弄马的下颔:“驯马,不能骑在马背上,要站在它眼前,将军看着它的眼睛,让它也看着你,你若是真心要对它好的,它能看出来。”
段随似懂非懂,却又兴致十足。
“这想必是大将军的坐骑。”慕容冲说。
“是了。”段随点点头:“这东西烈得很,素日只有大将军能降服了它,今日我与大将军打赌,定是要驯服了它的。”
“赌注是什么?”
“就是它了。”段随指了指那烈畜。
慕容冲唇稍带笑,眉眼却不笑:“这么说,孤替将军赢了这赌,那这赌注——”
段随像是难舍,盯着马儿踌躇了半晌,才总算压着嗓子支吾地诺道:“那……那就……就是大王您的了。”
慕容冲略略抬高下颔,冲着一旁的士卒道:“牵出来。”
段随的眼睛凝在马背上,等到慕容冲从旁人的手里接过缰绳,仍旧盯着不放。慕容冲眼底里没什么情绪,利落翻身跨上马背,他没什么动作,自然是别有意图,段随会意,恭敬地替他引马。
“将军可谓大将军之心腹,为大将军招兵买马、举复兴之旗,又与大将军夫人为一胞姊弟,怎么如此小气,连失一匹畜生,都要挂在面上许久?”
段随低头只顾看路:“大王,您不明白……”
慕容冲不置可否,继续由着他在前牵着马缰,半晌才问:“若孤今日不曾出手,将军驯服不得,打算如何?”
“能如何?”段随说:“自然是愿赌服输了。”
慕容冲轻笑一声,他高高地居在马背上,余光见到马下的人,微渺的像不入眼,他说:“若是孤,就宰了它。”
段随一愣,脚下绊了一跤,靴子尖磕着尖锐的石头,连着脚趾都疼,他忍不住抬起头,也不顾疼不疼,逆着阳光辨认出马上人的神情。
他说:“大王,您说什么?”
“宰了它。”慕容冲重复一遍:“从前,在邺城,孤的坐骑御风受了惊,一时不听使唤,撞了人才停下,所以,孤就宰了它。”
段随心底漏跳一拍,一股难言的畏惧冲到脑袋顶,又盘桓了很久,眼前慕容冲如同在笑,眉眼之间却毫无情感可言,他忍不住去想他方才驯服烈马的场景,眼睛抬起来的时候,似乎真的是极尽温柔的。
段玉容手里捉着陶和纸浆糊的瑞兽,兽的嘴巴大咧咧地张开,露出鲜红的舌头和平整的牙齿,她的目光慈爱,弯下腰逗弄着在她脚下爬行着追逐的稚童。
幼容半阖着眼,手支着脑袋。
“畜生都长着獠牙,怎么像人一样,是满口平平整整的呢?”
玉容从旁睨她一眼,见她懒散的模样,才将地上的慕容忠抱了起来。
“这是瑞兽,怎么是畜生?”
幼容不置可否:“有时候,人也长着獠牙,比畜生还不如。”
慕容忠因得不到母亲手里的玩具而悲哭出声,玉容急忙地将他抱紧,以温热的掌心拍抚他的脊背。
幼容从床上站起来,她穿有如猎服一般窄袖的裙子,乌发有大半散下来,她绕到长姊的身后,帮着忙逗哄了一会儿,才说:“这要是我的儿子,打生下来,我就不许他哭。”
玉容抱着熟睡的慕容忠坐到胡床的边沿上去。
“堂堂大将军之子,怎么说哭就哭呢?”幼容随着坐到她的身边去,见她迟迟地不说话,便又转为问道:“阿姐,听说,咱们要到长安去?”
玉容嘘声,她低下头去,见怀里的慕容忠只剩了清浅的鼾声,才细声地答道:“是啊,听说是又要打仗了。”
“只是,怎么打去长安呢……”幼容透过半掀开的帐子看外头,除却紧挨着的帐子,别无其他了,她转回头,再发问道:“女眷随军,一起到长安城去吗?”
“出了关东,关东就不是咱们的了。”玉容说:“大将军打到哪里,咱们都得跟着。”
幼容不说话了,帐子里颇闷热,她起身走到姐姐的妆镜前,指尖点拨着陶瓷罐的盖子,拨开了,紧凑地掘出□□来铺在面上。
玉容站起来,着急地望向她:“你省着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