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那日一早, 尹府门前缓缓驶来一架马车, 门房的家仆瞧着那马车眼熟, 思索良久, 一拍后脑勺才记起, 这是当今圣上还在做皇子时常乘的那架马车!遂脚步麻利的迎出门去。
马车上跳下一位男子,尽管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仍显得比寻常男子尖细些,虽身着常服,也能看得出些不同,猜是宫里的哪位公公。
徐毅跳下马车, 对着迎面而来的尹府家仆道:“府上公子可在家?”
“在呐在呐,大人有何吩咐?”那家仆忙应道,伸手便将人往门里请。
徐毅记着主子的吩咐,直截了当问那家仆,“可否带咱家去见见?”又道,“有皇上口谕传达。”
“哎!是!”可转念一想,“大人怎不先见过我家老爷夫人?”
“咱家不过是为皇上与尹公子传个话罢了,何须惊动太傅与夫人?”徐毅笑笑,那家仆立马明了,瞧他这记性!皇上与他家少爷是何等关系?哪用得着事事向老爷夫人禀报?便领着人去了尹修的院子。
兜兜转转,到了尹修房门前。此时,却是尹修好梦正酣的时候,稀里糊涂被人叫醒,又稀里糊涂被送上马车,直到见了面前的人,这才总算是不糊涂了。
明黄的龙袍之上,又罩了一层雪白的孝衣,一黄一白,看的尹修很不习惯,视线便总忍不住飘移,偏不往顾连卿身上落。
“阿修,怎的了?为何一直不看我?”看尹修视线游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连卿便率先开口。
“我只是在想,今后我该称呼你什么?”
这问题倒是认真的,可惜,却问得顾连卿忍俊不禁,“阿修,从前怎么称呼,今后便还怎么称呼,这种问题何需介怀?”
可到底身份不同了,“连卿”二字出口颇有些别扭。尹修费了一番功夫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挤完了,见顾连卿高高兴兴地应下,与以往并无二致,便觉自个儿方才实在是矫情了。
“连卿。”这下,顺口多了,“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想见你了,这算不算要紧事?”顾连卿终于将人搂住,这一刻,他可是朝思暮想了半月之久。“阿修,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吧,我已经许久没见你了。”
想着以往住在清云殿那几日里享受过的锦禾姑姑的百般照顾,尹修险些一口答应,“可是,今日出门只着小厮禀告了爹娘,要是多住几日,是不是不太妥当?”
“没甚不妥,我差人去尹府告知一声便是。”说罢,搂住尹修的双臂又使了几分力。
尹修便也顺着台阶下了,“那便好。”
两人互相依偎着,仿佛腊月十五那日的事不曾发生过。尹修没有听到一场关于逼宫的谋划,两人也没有因此而发生那小小的争执。一切仿若从前,改变的不过是其中一人的身份,其余的,仍是一如往昔。
既然一切未变,那么到了晚间,两人自然是睡在一处的,只是,某件旁人以为早已发生的事却仍未发生罢了。
一直在宫中住到元月廿一,尹修才回了家中。
几日未见娘亲,怪想的慌,尹修甫一进了家门,见过他爹,便进了尹夫人的房中。娘俩一直聊到太阳西斜,光线弱了少许,尹夫人停下手中翻飞的针线,将绣了大半日的丝帕搁下。伸手拉住了尹修的手,合起来握在手中。
看着自家娘亲那明显比自个儿小了许多的双手,尹修颇有些哭笑不得,“娘,这是作甚?儿子手不冷。”
尹夫人觑了他一眼,嗔道:“不冷便不许娘握着了?想你小时候,一刻不牵着你便一刻闹得不得安生,如今人长大了,倒还嫌弃起娘亲来了!”
“娘,我哪敢啊。”尹修委屈地喊道,又挪了挪位置,坐的离尹夫人更近了些。
尹夫人轻轻揉捏着尹修的指节,温声道:“修儿,旁人比不得父母,无论你做了什么都能容着你,让着你。娘也看得出来,你与新帝在一处时,他让着你的时候居多,你啊,自小被我给宠坏了。从前你任性恣意便算了,可如今毕竟身份不同了,哪怕他心里有你,可到底帝王之尊不容旁人轻慢,你也得给他留三分面子,凡事不要太随性。总之,新帝对你有心,过往你任性便罢了,可伴君如伴虎,今后需得收敛些,明白吗?”
一番话听得尹修云里雾里,“娘,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些?”
尹夫人放开他的手,又拿起一旁尚未绣完的丝帕,“只是忽然想起来罢了,如今新帝登基,这些话早晚得嘱咐你,免得你一着不慎犯了龙颜。修儿啊······”这一开口,却似是要停不住了。
合着他娘亲这是将他当做待嫁的女儿一般在叮嘱了,尹修心中顿觉无力。他还没与顾连卿如何呢,怎的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该“嫁”的那个?
尹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尹修连忙将她拦下,“娘,您饿不饿?眼看天便要黑了,您想吃什么?我去与厨房知会一声?”再不溜,恐怕他娘都要讲到三从四德上了。
“娘不饿。”尹夫人停下,饮了口茶润桑,“若是要去厨房,顺道将我今日刚做的糕点端些来,原本便是为你做的,你这一回来,聊得太久,险些给忘了,去吧。”
尹修是当真饿了,当下便跑去厨房,将尹夫人亲手做的糕点端了两大碟来。说起糕点,尹修最爱三样,圆达师侄的梅花糕,锦禾姑姑的桂花糕,与娘亲的千层糕。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