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阒静,赵长庚恍惚觉得过了很久,却也清楚其实不过须臾。他下意识地向着老板迈出半步,连带着投在墙上的影子摇晃两下,压低声音追问:“老生和青衣出事儿了?”老板没有回答,他起身背手朝窗边踱去,似考量着透露多少消息合适,半响方才接道:“外线情报,继东日第九、第十三师团奉命迁出驻地后,恒都师团也收到指令,各部分相继有配合动作,唯独二十三旅团纹丝不动——你觉得这会是什么意思?”
赵长庚闻言皱眉,忽然觉着面前灯光晃眼得紧。他素来专攻情报,战场上的东西了解有限,却也知道,恒都师团向来是进攻多于守城的部队,这种四单位标准建制下,长官接到作战命令,少有不考虑配合,单留下两个联队的先例。何况若非中华兵力空虚,无暇在兼顾彭城与夏口之外护卫上珧,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将大好城池便宜东日,眼下东日协战部队均已入驻上珧,恒都师团更没必要分散力量用以守城。
事有反常处,往往就是情报的来源。赵长庚眉梢微动,视线越过柔黄的光亮,投向暗影里的老板:“特侦处和恒都师团杠上了?”冈村贤之助盯着久川重义,从津口直追到上珧却不急于动手,必定是确信二十三旅团内部有中华眼线,自然不会任由其随着军队迁移逍遥在外,若能拿到高层批示,也确实有个权力暂时限制联队行动。而恒都师团在这时急切行动,甚至不惜选择分离部队的下策,未必不是出于要等着瞧冈村好看的心思。
老板在窗帘投射的阴影下顿住脚,身上灰布长衣融进幕布,暗沉沉分不清轮廓。只听得一声哂笑不咸不淡地传出:“军队早就看特侦处不顺眼了,这冈村贤之助背后的主儿和恒都师团又效忠不同派系,你看这北井茂三几次退让,未必就真好欺负,他俩掐起来是早晚的事。”顿了顿仍道,“最好让他俩斗个两败俱伤,不过在此之前,老生和青衣的安全必须保证。”
赵长庚点头称是,老板说得风轻云淡,可他何尝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内线决不能暴露,所有不得已的漏洞,哪怕是用人命也要填上。就像在津口时,赵启明被带进师团大营接受审查,老板也是毫不犹豫的扔出陈正源。舍小保大,从理智上说的确是正确的选择。联络人总能更换,只要不暴露内线,一茬没了还有一茬顶上,但能打入敌军内部的,少了哪个,恐怕几年之内都再难以渗透进去。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白了就是如此。
两边再无他话,只有灯光莹然。稍许,老板踱步叹道:“应星啊,今儿已经是五号了吧?”赵长庚讶然应了声,一时不知老板话头要往哪里转去,但听那边继续说道,“也该动身了,到那边需要拜会的人少不得,这两天就准备准备吧!”那声音低沉得似沸水翻滚,赵长庚怔了怔,自知再没理由推拒,正要应答,忽听门口急急敲了三下,有人急步进来。
来者正是方才言语提及的机要秘书杜诚,他手中拿着张抄录电报的方格纸,显然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看见赵长庚在场,似乎有些诧异,目光逗留稍许,到底没说什么,但径直走到老板面前,将手里东西端端正正地递送上去。屋里静得出气,赵长庚看不清老板没在阴影里的脸色,只模糊见那人两道浓黑剑眉蹙了蹙,接着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杜诚略微低头:“就在刚才,您若有吩咐,说不定还赶得及回信。”说罢余光偏斜,却是又瞄了眼站在旁边的赵长庚。赵长庚将这番举动看在眼里,心头咯噔一跳,尚不等他忖度如何开口,已听老板冷着声音招呼:“你来看看吧。”交递过来的是张牙白色厚草纸,尚未经过转译,满篇皆是报务员笔迹潦草的数字。
赵长庚握纸的手突然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多层加密的密文,从停顿规律看,底本恰是自己让出的那套《说文解字》。通篇电文没有报头也没有落款,只连注两个urg,显然发报时间非常紧迫。八点半前,前去接应纸鸢的人已回报任务完成,他们绝不可能带着电台通过盘查,那乌禾接到的人究竟是谁?此时在上珧城中占用专属频率发报的人又是谁?
老板冷厉的声线直抵耳膜:“上面说什么?”赵长庚张了张嘴,强压下心中惊悸:“前信有误,敌目标仍在华北主力,夏(口)安,勿动。”语毕不待老板发话,已先行扣住杜诚手腕,急道,“去报务室,我认得他的手迹!”赵长庚入行九年,少见得如此失态,杜诚心中纳罕,不免看向老板,见他微微颔首应允,这才急步跟上,领人去找收报电台。
其实在赵长庚译出那份电文时,屋里三人心中都已明镜似的清楚:纸鸢的撤退到底出了岔子。眼下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纸鸢抗命留在上珧,以他人假扮自己出城,要么就是他已被俘变节,供出所有情报,让特侦处得以反间。临时住所的报务室安置在地下室,两人赶到时,屋里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滴答声响与电流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由电力支撑运转的空间。杜诚在最里间的电台前停下,以目示意赵长庚。
女报务员似觉察背后动静,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