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凝玉这时候终于肯开口:“我没有穿红鞋子。”
皮具之下,是张美人脸,秋水盈盈,含羞带怯。她方才还冷淡地很,可脸上面具一揭,就仿佛又换了一个人,连说话的腔调,也又软又委屈了。
又软又委屈的姑娘,陆小凤见过不少,不但见过不少,还知道,她们下起手来,比男人还要狠。前一秒和你倚香在怀,下一秒就能捅你一刀。
陆小凤道:“你也没有白袜子。”
东门凝玉道:“你因何认出是我。”
陆小凤笑了。
东门凝玉十分狡猾,她的缩骨功与易容术到了极致,甚至比公孙大娘和千面夫人还要好。所以她几次三番在方奎眼皮子底下,方奎都认不出她。既然认不出她,自然抓不住她。
一个美丽的女人,如果再加上很聪明,她就会很自信。对于陆小凤这样的男人,她是不放在眼里的。而她前脚就能将陆小凤骗到山上耍了一顿,后脚自然想趁热打铁要了他的命。毕竟陆小凤的人头暂时还能值万两黄金。
司空摘星也想知道,陆小凤是怎么认出小二的。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东门凝玉道:“漂亮的女人不好?”
陆小凤肯定道:“好。”
他话中一转:“可就是漂亮,才会有个毛病。都喜欢照镜子。”
东门凝玉的表情变了变。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衣服,拎了把雪白的剑,使出西门吹雪惯用的剑法,便没人当她是女人。她粘上两撇胡子,伸出两根手指,就可装作陆小凤。可她确实有个毛病,喜欢照镜子。因为她女扮男装再像,也改不了爱美的天性。
小乞丐说他跟踪的人走路奇怪,是因为这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想学男人走路,肯定是有些奇怪的。太监因为少了一样东西,走起来,也会有些奇怪。同样的,一个女人装习惯了男人,让她重新恢复女人的走路姿势,也会有些奇怪。又何况是学西门吹雪这种连笑也难得一笑的人呢。
细节这种事情,装多了便成了习惯,习惯了就难改。
司空摘星已然换好了衣服,他脚尖一勾,热腾腾的屁股坐上了热腾腾的凳子。
“喂,陆小凤。你嘴巴这么牢,现在才说。我要是没命了,你拿什么赔我啊。”
司空摘星摸着脖子都后怕。
他又不是陆小凤,没练过灵犀一指,更不会灵犀一嘴。
陆小凤道:“她会金蝉脱壳。我也可以螳螂捕蝉。”
陆小凤被东门凝玉在城外小庙耍了后,偷偷溜到六扇门,将司空摘星接了出来。他去的时候,司空摘星正在牢里睡大觉,十头牛也吵不醒。
司空摘星点点头,忽然五指成爪,一招小擒拿式,直伸东门凝玉咽喉。
陆小凤一惊,两根手指就伸了过去,轻轻一弹,架开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哇哇叫道:“你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要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当然要她说出花公子在哪里阿。”
陆小凤无奈道:“你抓着人家脖子怎么让她说啊。”
司空摘星:“哦。”
陆小凤正待回身,他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很奇怪。
不止他表情奇怪,司空摘星的表情也很奇怪。
陆小凤的脖子上有一只手,那只手十分美,涂着丹寇。这一定不是东门凝玉的手,她为了扮成男人,已经很久不涂丹蔻。屋里不知何时忽然飘起一股香味,十分浓郁,浓郁到陆小凤几乎快溺死其中。司空摘星已经瘫在椅子上去摘星星,陆小凤倒还清醒。
远处遥遥传来歌声。
“山逢有水清,叶绿绕花明,情人倚窗棱,愁满等归心————”
歌声飘飘渺渺,或远或近,仿佛不在人间。脖子上的手冰冰冷冷,轻轻柔柔,却下一秒就能撕裂咽喉。轻纱舞曼,仿佛一场梦。陆小凤额上滴下了冷汗。而这场梦结束,除了没摘到星星的司空摘星,屋中一个人也不剩下了。
睡梦中,陆小凤走在一片花海,这里姹紫嫣红,香气扑鼻而来。他满心愉悦。因为花满楼正站在前面等他。就仿佛当初他从万梅山庄出来时一样。
陆小凤一个鹞子飞,稳当落地,愉快道:“花满楼。”
花满楼侧目朝他笑了笑:“陆小凤。”
陆小凤道:“奇怪。我仿佛有许久未见你。”
花满楼道:“我们岂非一直许久不见。”
远处行过一个一身白衣的人,他孤傲倨冷,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如同黑夜中的寒星。他拿着西门吹雪的剑,却不是西门吹雪。陆小凤怔了怔,道:“叶孤城?”
花满楼道:“叶孤城?”
陆小凤十分不解:“叶孤城不是————”
花香与叶孤城相结合,他忽然便记起当日叶孤城踩花而来,原是为了掩盖身上受伤的痕迹。因为香味过重,便能掩盖掉血腥味。而这花海也变了模样,连带着花满楼也变了模样。
花满楼又叫了他一声:“陆小凤。”
然后就慢慢走远了。
坐在床边的方奎见陆小凤动了动,凑上前想要细看,忽见对方鲤鱼打挺,两根手指如同电掣一般挟风而来。方奎大吃一惊,仰脖一让。陆小凤招式凌厉,如影随行。逼迫地方奎连银锁都使不出来,狼狈不堪。
床栏碎了。
桌子碎了。
椅子碎了。
屋里的东西一样样被砸烂。
方奎忽然便觉得,陆小凤跟他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