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石阶入深林,藤蔓挂树,时有鸟鸣。
遥遥传来撞钟声,一声又一声。
陈微尘在半山腰望着上面若隐若现的巍峨佛寺,忽然想,山中无日月,自己已在这里待了两月有余。
他眼里神情淡淡,依旧沿路上山,进了寺门,将东西交给掌管事务的僧人,自己进了后殿。
殿中佛像前倾,下视的目光说不出是慈悲还是漠然,墙上绘着种种图案,东面是摩诃萨青舍身饲虎,西面是佛主释迦牟尼割肉喂鹰。
佛像下站着慈眉善目的空山大师,见他来,微微一礼:“陈小友回来了。”
陈微尘还礼:“大师找我何事?”
空山大师并未直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小友比起初来时,戾气已消了八九分。”
“大师亦然,”陈微尘平淡答他,“我犹记得初来时,大师侯在山门外,头一句话便是‘孽障,总算知道过来’,今日倒是喊起了‘小友’。”
空山大师捋了捋胡须:“若非你执迷不悟,又何至于落到那日命不久矣,稍有不慎便沉睡不醒的下场。”
陈微尘也不再与他顶嘴,只规规矩矩道:“多谢大师收留教导之恩。”
空山大师手里拈着佛珠,道:“今日前来,一是来看你进境,二是有事相告。”
“我修为前几日已经尽复,按照空明师兄所说之法,以心经观照心魔世时,常觉妖魔绊身,不得寸进。”
“那处若泥沼,连你也解不得……”空明大师沉吟一会儿,道:“能否和我细说那里情景?”
“那里没有情景。”陈微尘道,“不像人间一样,那里是没有地方的,也没有形体,我在的时候,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团,偶尔有些知觉,不过都没有灵智。”
“所以心魔之祸的源头,是心魔不知为何开启了灵智,继而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来到人间世。”空山大师若有所思,“外面的弟子传来消息,说人间已经开始被心魔殃及,常常有人发疯而死。”
“原本分隔两处时,心魔与人并不相干,现在心魔出现在人间,人与各自的心魔本是一体,故而不知不觉便会相融。若守不住心神,便会神思混乱,最后丧命。”
空山大师摇头叹道:“本是从心生,还是从心灭。”
等大师忧心忡忡离开,陈微尘无奈笑了一下,心想老和尚年纪大了,竟也记不清楚事情,说是有事相告,转头便忘了。
他并不追究,像往日一样在佛前跪下,拨着念珠。有时是修炼,仙魔佛三气隐隐相融,在体内流转,有时只是想佛经,逐渐心神空空,连寺外蝉鸣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神游太虚之外,却有两道脚步声自殿门外来,叩在心头上,愈来愈清晰,使他手中往复拨那念珠的动作一滞。
他依旧闭上眼,在心中念起经文来,是“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来者在身后停了下来,不动。
他也不动。
大殿中唯有轻轻呼吸声起落。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人来到他身旁坐下。
余光中是一片红影。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叶九琊不说,你也不说。”陆红颜开口道,“我心里很憋屈,也不知道该和谁说。”
陈微尘沉默了一会儿,道:“何必追根究底。”
“我不追根究底,就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我想给家人报仇,修成了仙,回到家乡,却发现早就只剩下废墟,没有一点线索。我想寻我哥,却发现各门各派关起门来躲在山里,连消息都打探不得。我想复活焱君,要报他的恩情,到头来,连他到底为什么死都不知晓,连你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都问不出。”陆红颜笑了一下:“我这些年来,一事无成,一事不知,只想一剑都砍了干净。”
“你先出去,我跟他说句话。”陈微尘对她道。
陆红颜不动,陈微尘又轻轻对她说一句:“听话。”
她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狠狠摔上门。
那一声门响后,殿中又是一片寂静。
终是叶九琊道:“为何要走?”
“我不想要你了。”陈微尘攥紧手里的佛珠,声音仍是平静。
叶九琊沉默许久,道:“也该留信再走。”
陈微尘心口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缓缓呼吸几下,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写废了几张纸,最后还是搁笔,想你也不会寻我,不如就这样干净去了。”
他声音很轻,仿佛方才那句我不要你了,已经是所能说的重话的极限,再刻薄一些,已经是不能了。
却听见一声:“我寻了。”
又听叶九琊接着道:“去了几个地方,找不到你,想你大约是和刑秋去了魔界,有他在,应当过得很好,便没再寻。”
陈微尘不知该说什么,叶九琊却反常地没有等他回应,继续道:“你来时便没有理由,走了,自然也不必解释,方才那样问你,是我失礼。”
又顿了一下,仍是冷冷清寒的声音:“告辞。”
陈微尘轻轻喘几口气,听那人说完这番话后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了,才终于起身,匆匆到门边,去望他背影。
飘飘渺渺的白,转过一个弯,便会消失了。
他心里很酸楚,又有种快意,觉得自己亲手割下了一块什么东西,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