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许明白领导的一番好意,但若要他将爷爷丢在医院里,像前一年那样不分白夜地工作,或是在酒席上拉关系抱大腿,他确实做不到。
血亲只剩爷爷,没了就没了。他不信什么轮回来生,不奢望来生还能与爷爷成为家人,只想在爷爷离开之前,尽量陪伴在旁。
开年后,市局工作量陡升——安城承办了一个高规格的国际贸易展销会,从2月底到3月中旬,特警支队的几个中队轮流被派往展会现场,提供安保。夏许作为中队长,是安保负责人之一,若顺利完成任务,年底调去省厅的机会就又大了一分。
第19章
展会出事的时候,喻宸正在国外考察,一个月后回国才听说会展中心二号馆出现推挤事故,伤了30多人,而那时夏许的处罚决定早已尘埃落定——从市局特警支队调离,去街道当一名派出所民警。
喻宸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常家,但初步了解下来,事故的确该由夏许负责。
当天二号馆的安保工作由夏许的中队承担,上午11点,正是人员流动的高峰期,大量观客涌向主展台,特警、会场保安未尽到及时疏通的责任,导致事故的发生。事后问责,会展中心自然责无旁贷,但市局也必须对事故承担责任。夏许作为中队长,就算没有人从中作梗,这责任也扛定了。
喻宸抖落一截长长的烟灰,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他有能力管。今年是夏许的关键年份,只要他跟上面打一声招呼,别说把夏许调回原岗,就是让夏许直接去省厅特警局也没有问题。
可他不能管。
若说夏许此次是被常家整了,他出手还有一定的道理。但夏许只是正常担责。
社会就是这样,推挤事故当然不是夏许造成,但是出了事,就一定得有人负责,夏许身为中队长,事无巨细都得管,会展如果顺利,他得到的功名比队员多,会展一旦出事,所有担子都得由他来扛。
如此处罚,不存在猫腻。
所以喻宸不能管。
即便有猫腻,若不是常家蓄意整夏许,他也不能管。
他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情插手夏许的事?回头又以什么面目面对常念?
香烟燃至尽头,喻宸将它摁灭在烟灰缸里,不再问,也不再想。
脱下特警服,穿上片儿警制服时,夏许在镜子前站了很久。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呆滞,眼下有明显的青晕,脸色不好看,下巴生着乱七八糟的胡茬。
前阵子接受处罚时,站得挺胸抬头,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此时心里却空得厉害,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所有。
30岁了,感情一片荒芜,心头的那个人是不敢再碰触的禁忌;爷爷前不久才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事业也落到了最低谷,省厅特警局是不用再想了,能否回到市局或者分局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得在派出所干一辈子……
并非瞧不起片儿警,但他退伍后被直接招入市局特警支队,荷枪实弹执行过那么多重要的任务,忽然被收了枪,感觉灵魂也被一并收了去。
可是这能怪谁呢?
做错了,就要承担责任,这是成年人,亦是官场的法则。
即便出事的时候,他根本不在现场。
事故发生前,他已经在会展中心驻守了一周,手下的队员可以轮休,但他不能。动员大会之后,头儿将他单独叫到一边,又把当时在医院的话重复了一遍,大意是这次活动有多重要你心里清楚,一定要好好表现,你去年的工作非常出色,省厅已经有意向调你过去,再拼一把,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夏许自然是憋着一口气的。离开喻宸的一年,为了彻底放开那不切实际的念想,也为了不被对常念的负罪感压垮,他拼了命地工作,直至累到无法深思,无力怀念。工作已经是他的依靠,他想要站上更高的位置。
所以他得比其他人更拼。
幸运的是,春节之后爷爷的情况有所好转,不用他整日陪伴。他稍稍放下心来,每天将睡眠时间压缩到最低,掐着少有的休息时间赶去医院,陪爷爷吃饭,给爷爷擦洗身子,而后马不停蹄匆匆赶回。
30岁毕竟不比20出头之时,连日的忙碌越来越让他吃不消。但他只能硬扛,为了爷爷,也为了自己的未来。
然而就在他濒临极限,却犹自强打精神时,噩耗从医院传来——管床护士说,爷爷病危,必须马上抢救。
放下电话的时候,他正穿着厚重的防弹衣,肩上扛着填满子弹的步枪。那一刻,他脑里嗡嗡直叫,所见之景皆是黑白,冷汗直下,整个人都懵了。
爷爷亟待抢救,说不定再也见不着了——他一定要去医院。
突击中队正在执行任务,他身为队长,决不能擅离职守——如果离开,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前途与亲情,夏许的犹豫只持续了半分钟,而后脱下防弹衣,将步枪交给搭档纪霄,双眼通红,正要说嘱托的话,身子却突然向前一倾。
纪霄抱着他,重重拍他的背,“兄弟,去吧,这里交给我,你放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