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信,她家宝玉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一扫,还有谁能不败下阵去的!
鸳鸯忙用另一支狼毫笔蘸了红墨,恭恭敬敬放在了一旁。她素来知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即使看见贾母于案前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情态大不同寻常,也不去看那张纸一眼。
贾母最爱的便是她这份眼力见,又喜她为人忠诚再无二心的,绝不会向外露上一丝口风,便道:“鸳鸯,你也来,替我看看方好。”
鸳鸯忙应道:“是。”
她款款走近了几步,拿了小木槌子与贾母捶着肩膀,这才问:“不知老太太想与奴婢商讨何事?”
“也无甚事,”贾母轻描淡写道,“就是看看该与宝玉择哪个夫婿才好。”
鸳鸯险些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着了,一时面上的神情也不禁奇异起来:“......老太太说的是......宝三爷?”
与宝玉?找夫婿?
为何!
而且还是这般正常地说出来,连语调也无一丝起伏......难道如今这世上,男男成婚一事已是这般常见之景了么!
贾母将笔放在了白玉笔洗上,轻叹一声道:“今日宝玉昏迷之事,你也知晓了,那两位神仙之言,你也听到了。既然命中不能沾染阴人,少不得我得替他出出主意,哪怕是招个夫婿,总好过他年近半百之后孤苦伶仃啊。”
那时她已故去,又有谁能护得住宝玉?贾母一想到宝玉可能在之后受苦,便觉着心揪揪地疼。她有这么多儿孙,从未有如同宝玉那般孝敬亲近她之人,心思纯善不说,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带着实打实的濡慕——贾母每每被他这般看着,都觉得像是通体泡入了一潭温热的泉水里,连带着每一丝皱纹都被这荡漾的水波熨平了。
也因此,她必得思虑周全,好好护住宝玉这一生方可。
鸳鸯听了此言,一时也默然无语,半晌后方犹豫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为何一定要让宝玉招个夫婿呢?不能是娶个男妻进来么?”
她这话一出,便看见案前的贾母手中动作一顿,随后慢慢、慢慢扭过头来,额头上的皱纹都紧紧地锁在了一起,眉宇间显然满是迷茫。
“是啊......”贾母蹙紧了一双眉,“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下意识便觉着,宝玉应当是嫁的那一个呢?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贾母方才轻咳一声,道:“你说的不错,自然是该娶进来的。方才不过是我一时口误罢了,你并未曾听到,可知晓了?”
鸳鸯不禁忍笑,忙道:“知晓了。”
她一出面,行事自然稳妥细心的多,当晚且先伺候着贾母睡了,这晚上却命人出去传话,将外头那些个大家族中备与未出嫁女儿的册子要来了一本,上头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各位公子哥儿的家世身份、性情品格儿,甚至还用小图画了他的模样儿,连他近日去了几次青楼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这东西也是民间一名为晋江书坊的书院印出来的,只向这些个大户人家提供,谁家没有未出嫁的女儿?见了这册子,皆如得了珍宝一般,不过两年便在这勋贵之间彻底流传开来了。若是自家的子弟入了前十名,那自然是媒人踏破门槛、好媳妇儿排着队想要嫁进来的。
倒是荣国府府中不曾有女孩儿,因而总不曾关注此事。眼下鸳鸯托了在别府做活的小姐妹悄悄儿递过来一本,贾母不禁新鲜,忙令人将老花镜取了来,靠着个秋香色的大引枕,细细地翻看了一回。
如今这名册上的第一不是旁人,正是张家二爷,因着皇帝宠臣的身份、清贵的家世、洁身自好的品行以及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也不知博得了多少少女的欢心。
贾母看一回,赞一回,不无可惜道:“只是偏偏是宝玉的师父,要不倒也是一对璧人。”
鸳鸯:......
这么说,若不是有师徒之名分在,老太太便要亲自上阵去拉郎配了么?
贾母对于她无奈的神色浑然不觉,仍兴冲冲向下翻。这一翻,不觉笑道:“这不是黛玉么!我的外孙,自然是好的。”
又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那张画,赞道:“这般一看,与宝玉倒也是一对璧人。”
鸳鸯:......
这个是璧人,那个也是璧人......她都要怀疑老太太会不会是将宝三爷嫁出去、啊不,是令宝三爷将旁人娶进来的心太急了些,否则怎么会看谁都是无比相配呢?
果然,一页页翻下去,前十皆是平日里常与贾家往来的公子哥儿。除却了本身便位列第六的宝玉外,贾母通通说与宝玉是一对璧人,模样人品都堪配,那架势,倒更像是要将这些公子哥儿通通收进宝三爷房中来放着。黛玉做正妻,其他都做妾!
鸳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只是她再抬起头来,望着贾母对着那册子一个劲儿“啧啧啧”的模样,一时间便觉着自己方才那想法也是不无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