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个呼吸的时间,江遥已经走到了近处,而锦衣武士也倒下了一半。
张枫驰下意识地用余光瞄了旁边的道士一眼。
道士面无表情,捧着拂尘仿佛入定。
等张枫驰这一眼再转回来,却几乎骇得亡魂出窍。因为一道惊人的亮光射过来,将视野里的其他色彩尽数掩盖,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漆黑狂暴的午夜,而那一道从苍穹砸落的闪电。
张枫驰毕竟不同于一般人,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一道闪电砸落的光景,犹如漫长寂静无声的等待,等待着从生到死的转换。
在这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手和脚仿佛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张枫驰使出了平生的力气,才将刀举起来,龟地向那道闪电迎过去。然而等那道闪电径直穿透刀背,仿佛不存于现世一般,抵达他咽喉的时候,他才恍悟自己看到的原来不过是一个影子。
他能看见影子,却摸不住真实。而这已是他的极限。
‘完了……’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仿佛究竟涅槃,无悲无喜,大彻大悟。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飞升极乐的时候,一把苍冷的嗓音又把他拉回现实:“退下!”
飘飞的魂魄刹时被拉回躯体,张枫驰定睛一看,那剑尖就悬在他咽喉下,有没有半寸他没心思丈量,忙一骨碌就翻身滚到了后方。
挽髻道人的拂尘,已将江遥的剑身牢牢缠住。
江遥从未放松过对那道人的警惕,然而当真正交手时,还是吃了一惊——这道士好大的力气!那拂尘丝一旋一缠,差点就让他手中之剑脱手。
江遥往回抽剑,却无奈地现自己力气比不过人家,居然抽不回来。
他瞪着道士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叫道:“出家人不在山上修行,怎么也来管人间的闲事?”
道士平淡地回答:“出家人有除魔心。”
“你老人家是不是挑错时候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哪来的魔给你除?”江遥吃力地把剑身一点一点往回拔,“要不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去北街富春居看看,听说那边最近闹鬼。”
道士对他的调侃也不着恼,平静地说:“风雨楼为魔,青冥殿也为魔。凡夫俗子,有害人之心者皆为魔。”
江遥一听,心想这牛鼻子说得还挺有道理啊,便道:“那你还不快去找青冥殿风雨楼的麻烦,却在这为难我们一群晚辈,是何道理?”
道士双目迥然,直视江遥瞳孔,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青冥殿就是林家,林家就是青冥殿!”
江遥当场怔住。
两人僵持之时,张枫驰也在左右为难。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那一剑的光影还在眼前回放,他知晓自己绝非江遥的对手。然而身负重任,纵使付出性命的代价,他也有一定要把江遥留在此处的理由。
张枫驰这样的人,自认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当右手再度按在刀柄上的那一瞬,眼前浮现出刚才那一时刻漫长的寂静和撕裂苍穹的电光,便犹如一股冷气从脊椎腾起,涌遍四肢百骸,五指禁不住地颤抖。
万幸的是,那支带给他可怕回忆的软剑已被拂尘缠住,握剑者的意志亦开始动摇。
这是绝妙的机会,如果抓住,那支剑便不会成为梦魇。
张枫驰深吸一口气,握刀的手恢复了稳定,趁江遥心神恍惚之时,夺魄勾魂的刀光耀起,匹练般斩向他脑门。
雪白刀光映入视线,江遥本能地想要挥剑,但剑已不受控制,他只好抬起左手,往张枫驰的方向弹了一下手指。
指尖寒芒追风逐电,月白色光晕占据了视野。张枫驰霎时又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以驴打滚的姿势躲开,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顿时茁壮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令他彻底舍弃了责任和荣誉,只被本能趋势着,没命地往远处逃去。
江遥指尖弹出的月光,不单单只射向张枫驰,同时也朝道士的方位偏离了几寸,虽不是冲着他本人,但至少要将那把可恶的拂尘削断。
道士及时抽身,避过月光。两件兵器分开,照胆软剑也重获自由。
江遥躬身踏步,锐气冲霄,冷笑道:“你老人家指鹿为马的本事当真了得!既然这样,那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是不是魔?”
“你不是魔。然而阻我除魔,亦是在劫难逃!”
“好一个在劫难逃!”
江遥放声长笑,笑声中剑光倾洒,如暴雨梨花,白茫茫一片片绽放。
周围所剩无几的锦衣武士们尽数倒下,只余道士一人,在白色的霜雪中孤独跋涉,步步退却。一杆白马尾拂尘兵分上中下三路,堪堪将数不清的剑影抵挡住。
双方一进一退,十五步后,江遥轻咦一声,漫天霜影消失,掌中之剑却又是被拂尘丝紧缚住,往回拉扯不动。
“你……”江遥的神情有些疑惑,想不通自己明明攻势正值顶峰,却怎么叫这牛鼻子的拂尘给缠住了。血帝尊都做不到的事情,这道士居然能做到?那拂尘出现的角度和力道都特别诡异,很像是某种空间类的神通。“你这是什么戏法?”
挽髻道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满脸褶皱都挤在了一起,却答非所问:“白骨画皮,魔藏人身。年轻人,你是否有想过,林家嫡女瞒你至今,所图为何?”
江遥一愣,旋即笑道:“那你老人家又可曾想过,如果今天一个人死在这里,所值为何?”
他背后传来苏芸清的清脆笑声:“何前辈,我也想斗胆请问一句,你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