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允休翻过账本的最后一页,无声地叹了口气,听萧韫曦问起茶盏,骤然缓和了心中的沉重,双目满是笑意地道:“那是阿心在去年夏季画的,阿林十分喜欢,请人烧制成一套茶具,每件都是阿心亲手所画,上个月才出窑,微臣一家私下用用,登不上大雅之堂。”
萧韫曦将茶盏捧回座位,一边细细把玩,一边询问道:“闻大人对这账本,有何看法?”
闻允休将目光从茶盏中收回,盯着萧韫曦的侧脸道:“王爷想必已核对过户部历年下拨殷州的款项?”
萧韫曦道:“核对过,一分不差。”
闻允休道:“那这事便大了。王爷今夜面圣,陛下那边怎么说?”
萧韫曦道:“父皇要我全权负责。”
闻允休缓缓点头,沉思片刻道:“王爷想查马太守背后的势力?”
萧韫曦笑道:“我正有此意,还望闻大人鼎力相助啊。”
闻允休暗忖道:“这事弄得好就是福,弄不好就是祸。你是有誉无谤,我可是凭空多了许多仇家。”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笑道:“凡涉及官吏贪污受贿,无一不是交付御史台和大理寺彻查,我刑部只管官员的刑事命案,接手这事,岂非越俎代庖?”
萧韫曦仿佛早知他会推辞,只淡淡笑了笑,从袖袋中另取出一封奏章,递了出去。闻允休双手接过,顿了一顿,展开一看,是殷州府尹的奏折,言简意赅地写道,榕城太守马庆平于一月二十二日暴毙家中,原师爷当日出门未归,下落不明,疑似畏罪潜逃。他心中一沉,知道这事不能不接,便缓缓合上奏折道:“既然马太守暴毙一事涉及我刑部管辖之内,微臣自当将此事竭力清查到底。”
萧韫曦正色道了声“好”,一手托着闻允休的茶盏,另一只手揭开身侧小几上待客的茶盖,端至面前,微微一倾,饮下一口。“我既然全权负责,御史台便插不进手。大理寺那边,魏大人新官上任,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的。闻大人能力过人,在朝中德高望重,公正廉明,在民间声誉极佳,又曾暗中协助我查明狗伤太后之事,这件案子万分棘手,除闻大人之外,我再无二人可选。如今闻大人接手此事,我手下有用之人,尽可驱使。”
闻允休听他提起疯狗之事,暗赞萧韫曦心思敏锐,口中却恭敬道:“王爷过誉了。”
萧韫曦微笑摆手道:“我极少当面称赞人,凡有称赞,必是担当得起之人,静思最明白我这一点。”他背靠椅子,放松全身。“至于查清马庆平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则不能公开去查,我会想办法暗中取证,只需闻大人能时常与我互通消息即可。”
闻允休不料他将这事揽到自己手下,微感讶异,随即答应道:“微臣一有进展,即刻告知王爷。”
萧韫曦点点头,目光落在手中茶盏闻静思的小像上,摩挲良久,才沉声道:“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贪欲,这也怪不得马庆平。只是贪奢多年才因内讧曝露天下,实在是朝廷的大耻辱。有贪官污吏不治,有权势却不作为,何以对得起百姓的殷殷期盼,何以对得起自己的理想抱负。”
闻允休静坐一旁不言不语,在明亮的烛光下,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虽对他的感慨深有体会,却隐隐觉得萧韫曦自降身份亲自前来求助,神态言辞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令人琢磨不透。如今见他双目饱含温情,举止尽显怜惜之意,心中不禁对他这样明显的示意,既震惊,又惋惜。
萧韫曦来闻府,请闻允休出手查案只是表面,最重要的是阻止闻静思的婚事。他虽贵为亲王,也无权干涉他人的嫁娶。思虑再三,唯有向闻允休表露自己的诚意,方是上上之选。他沉吟良久,眼见快过二更天,不能再拖宕,才缓缓道:“闻大人,你与宗、赵二家明里暗里对立这么多年,有没有算过胜负各占多少?”
闻允休虽诧异他关心这个,倒也如实答道:“臣所作所为,为的是世间公理。能胜则惠及民众,若败,也尽量补救。因而与他人争斗,臣从不在意胜负多少,只关心自身行得正不正,百姓是否得到利益。”
萧韫曦点头笑道:“闻大人是真名士。闻大人不计较胜负,我却替闻大人算过。自从杨丞相致仕,闻、史两家被推到台上,与宗、赵两家因政见不和导致的争斗,双方各是五五平手。”他侧头看着闻允休沉思的面容,轻声道:“如今还是父皇有意压制宗太师,若太子身登大宝,闻大人还能像今天这样不在意胜负输赢么?”
萧韫曦这一番话,正中闻允休的隐忧。宗维精于算计谋略,宗琪擅长笼络人心,赵明忠是宗家姻亲,自然百般依附。若太子登基,按宗维心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来看,不要说维持现在的平手,连自保都困难。他可以将自己置于险境以求震慑宗家,却不敢将子女及闻家的安危兴亡做赌注。他明面暗里支持萧韫曦,也是将一线生机寄托于此。今日听他明明白白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