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之日定在一月之后,彼时朝廷赈灾的钱粮拨了下来,洪涝之害也削减了泰半,祈福不过是去走个形式。临行前司离枭去看了一眼傅子芩,那日复一日鼓胀的肚子仿佛不堪重负,在盘旋着金线的丝绸之下摇摇欲坠。
“身子不好?”忙着筹备祭天,司离枭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人。
傅子芩不答话,只是脸色更白了些。
司离枭从未见过他如此孱弱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御医都是死人么?既不是什么大病为何总不见好?”
“御医道……”一旁的玉葑磨蹭了一下,才开口,“娘娘是抑郁成疾……”
司离枭的眉头皱得更深,这抑郁十有八九是为了那群不知好歹的桃源人。
“继续给药,”司离枭眯起眼,“别死了。”
傅子芩捏着拳头哼笑了一声,不言不语。
司离枭冷着脸看他,“朕明儿就要去祭天了。”
傅子芩的精神这才聚拢了些,眼睛虽然仍看着地下,耳朵却不由竖了起来。
“你我斗了这么些年头,也该收场了。”司离枭沉声道,只要清除了桃源余孽,傅子芩便没了与他斗争的理由。
这话听入傅子芩的耳中却颇为不平,是狗皇帝屠了桃源,是这孽障将他们驱逐至死,结果在司离枭心中,这一切全是他们的不是了!
司离枭瞧出傅子芩不悦,冷笑道:“你如今连火都不敢发了?”
傅子芩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忽地屈身往前,猛地抓住司离枭的腕子。他的力气颇大,仿佛要将皇帝的手腕捏碎一般。
司离枭狠力抽了两下才脱身,笑道:“看来你比朕想的要有劲多了。”
傅子芩不答,只是高高地扬起嘴角,仿佛嘲讽他的天真。
祭天如期举行,禁卫军提早了数日将祭坛重重包围。皇帝坐在銮驾之上,缓缓地朝终结之地而去。
祭坛四角燃着熊熊烈火,乐师奏《始平之章》。司离枭换上祭服,手执镇圭朝祭坛中心而去。持香,拜天,侍从将新宰杀的猪、羊、鸡抬上满是火油的柴堆。司离枭接过火把将柴堆点燃,刹那间祭坛之上火光冲天,木枝的香气与牺牲的肉味飘散开来。
礼赞吟唱着赞歌,大臣皆叩拜上天。司离枭却忽地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心中正觉不对,竟浑身无力,软软地倒了下去。
“陛下!”身旁的侍从想要去扶,迎面撞上那香气,也一个个地失了力气。
“柴火有异!”不知哪人大喊了一声,一众人皆掩了口鼻往后退。
司离枭只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只见着数人抬了水来,妄图扑灭这熊熊大火。
“桃源降世!天之骄子!”远处传来仿佛百万雄师般的咆哮。
仍有些神智的禁卫军严阵以待,不远便见数千名配以刀剑之人拱卫着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而来。
火势终于偃旗息鼓,司离枭强撑着起身,便见着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识。
“母……后?”司离枭小声念着,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定睛一看是个男子,大约就是郦太后那“唯一”的儿子了。
“来者何人?”禁卫军统领问道。
“我乃桃源少主,成羽亭。”成羽亭直言不讳。
“妖人,你竟敢来坏祭天之礼!”统领拔刀便吼。
“只怕坏了这祭天之礼的是你们的皇帝!”成羽亭横眉。
司离枭心道不好,指尖狠狠掐着手心,想要尽快恢复力气。
成羽亭上前一步,挥手道:“你们视我桃源为妖,可知你们的皇帝,亦是桃源族?!”
此话仿佛平地一声雷,震得大臣禁卫皆是一惊。
“胡言乱语!”统领喊道。
“不信,可用酒验身。若我有半句虚言,当遭天打雷劈!”成羽亭信誓旦旦。
司离枭眼中怒气大炙,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狠狠瞪着成羽亭。
大臣面面相觑,统领有些动摇,定了定心神才道:“陛下龙体,可是你一句妄语便能污蔑的?!”
成羽亭轻挑起眉,“龙体?他是否真龙都还有待商榷!”
司离枭心中的思绪盘旋万千,最终凝成一股力沉稳了下来。
“你司朝先帝原有九子,当今皇帝一出世,皇子便接连殒没,唯余一个北疆王,也被皇帝押在狱中。”成羽亭眼角溢出丝丝邪气,“皇帝登基便天灾人祸不断,前些日子更是洪水滔天,莫不是灾星降世,为祸人间?”
“胡说八道!”统领扬着佩刀作势要往前。
“统领不如听我细细说来?”成羽亭处变不惊,轻轻抖了抖袖子。
统领收了刀,成羽亭便道:“我桃源本是谪仙之后,有异能,竟被尔等视为妖人!”
大臣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司离枭心下也觉得可笑。
“如今我便问问上苍,”成羽亭捏了个怪异的手诀,道:“若司离枭确为真龙,烦请飘来一朵紫云,若非,便飘来一朵火云罢!”
话音一落,一干人等皆仰头往上看。
成羽亭仿佛通了鬼神一般,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天空竟当真飘来一团火焰。
大臣皆窃窃私语,一时间司离枭也略有慌神。
成羽亭瞧着那火云,笑道:“天降神迹,尔等还拱卫这假皇帝?!”
此话一出,军心大乱。司离枭看着禁卫军的刀剑缓缓放下,凑足一口气吼道:“拿下他!”
统领得了命令,大喊道:“杀!”
刹那士气大振,凡是有些力气的都往成羽亭一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