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让众臣工退了下去,直到这政事堂只留下与自己亲密无碍的谢仲麟,褚云重方觉得强撑得几尽脱力。想起宗赫尚未知生死,他心头一酸一苦,几乎坠下泪来。
若大的政事堂突然空旷岑寂阒无人声,褚云重茫然四顾,从御座上站起身,仿佛要透出心中的压抑,腿却有些酸软,身子也跟着微微一晃。
谢仲麟看到他眼中那流伤哀溢,却再难忍住,迎上前来伸出双臂将皇帝紧紧抱在怀中。
“褚云重……是我对不住你,宗赫出了事,是我的过失。”
“仲麟……”悲伤再也无法抑止,不能在人前流的眼泪,却可以在他面前尽情流淌。褚云重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着,只下意识的拥紧眼前这俱与自己一般高大的身躯,低声哽咽道:“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失去他……”
“我知道。”身子被他箍得死紧,那份浓浓的伤痛悲戚仿佛要让自己窒息。谢仲麟收紧双臂,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眼中也有些酸酸涩涩的。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东西仿佛渐渐松动,舍不得这份情,但,更舍不得他如此痛苦。
“我明天就回去,褚云重,我会为你把他给找回来……”
还未说完,耳边却传来褚云重沉痛而坚定的声音:
“不,我要亲自去将他找回来。”
22. 一意孤行
夜色如水,藏蓝的天空云淡星疏,一弯弦月浮在天际,只存了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赤松轩后的花园子中,几株满堂红花开正盛,碧绿的叶子似翠屏华盖,花开艳若霞云,清水一般淡薄的月光,为这抹丽色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倒在这初夏在季节带出一点清冷的气息。
细白圆润的鹅卵石小径打扫得极其洁净,一丝青苔也无,蜿蜒通向那座六角攒尖的古朴石亭。石桌旁皇太阁与皇帝一左一右分坐着,漆木条盘上,刚泡开的茶叶发出细碎的丝丝声,一阵淡淡白雾袅袅升起,朦胧了凌铮那深沉如海的容颜。
坐在他对面的褚云重亦沉默着,刚才与凌铮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但他也知道凌铮向来对自己专宠宗赫之事不置可否,如今自己想要微服出巡寻找宗赫,肯定会令他心生不快。
果然,沉默了许久,凌铮终于静静的问道:“皇帝这次出巡江浦,预备在外头待几日?”
褚云重从容的道:“江浦的灾情并不严重,我此次出巡,只为了确认一下当时出事的责因,并视察水坝修复情况。事毕之后若能及时寻回宗赫,我自然即刻回京。”
“难为皇帝勤勉,如此关心民政。”凌铮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心里对皇帝真实的心意知晓得透透的。
想到前阵子皇帝和宗赫两人为了那事闹将起来,皇帝手掌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也不免心中暗叹。其实,他一早就不看好皇帝对宗赫付出的这份情,原因也正是为此。再怎么刻意隐瞒的秘密,总也有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天,只可惜虽然自己几番旁敲侧击明示暗示,皇帝总也不听他言,终于落得个这般下场。
如今宗赫为了救人反葬送了自己性命,凌铮心中亦有几分疼惜,更怜皇帝痴心一片,依旧不肯认清这个事实。想到此处,凌铮心中亦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便低叹道:
“重儿,你的心,亚父自也明白。世显若能寻回来倒也罢了,但,若是一日不寻着他的尸首,难道你就在外头寻他一世?”
“尸首”两字着实刺伤了褚云重的心,鲜血淋漓的那处仿佛伤口又撕裂了些,痛得他蹙紧了双眉。沉吟了半晌,皇帝方低声道:“亚父,世显没有死,他水性那么好,决计不会淹死。我能感受得到,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也许是受了伤,所以暂时回不了京……”
凌铮压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腾身而起道:“宗赫不是平头百姓,他是后阁五品尚令郎!哪怕是受了伤,与侍卫们失了联系,他为何不寻驿站?不寻官衙?不寻县府的医馆?他若真活着,想要回宫,早就能回来。他若诚心不想回宫,你便是寻着他又如何?”
这些话更是刺痛了褚云重的心,偏生还连一句话都驳不得,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早先在政事堂的悲痛欲绝,让他下意识的屏蔽了宗赫死亡的可能性,哪怕他是故意不愿回宫,只要能给自己心里留一分希望,哪怕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亚父,便以三个月为期,无论能否寻回世显,我都不会误了九月底的亲政大典。”褚云重也自石凳上长身而起,向凌铮诚恳的道:“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还要劳烦亚父暂理朝政,有些未尽事宜我都写了节略。”说罢,皇帝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挥挥撒撒写满了字的洒金色蜡笺,轻轻搁在石桌上。
凌铮见皇帝一意孤行,半句劝言也不听,心中深恨这个儿子太不争气,不过是为了一段情,便身陷其中,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相。不由冷笑道:“哦?皇帝怎么这回不用越儿以身相代了?你们俩不是已经将这套把戏玩得精纯熟练?”
被凌铮这样讥讽,褚云重也不着恼,只不疾不徐的道:“傅川之事让越儿心痛难过,我也不忍让他再进宫触景伤情。再者说,以前是儿子们年幼无知的胡闹,我就要亲政,以后自然不会再做这样荒唐行事。”
月光静静洒落一地的碎碎光影,石亭外的一株满堂红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籁籁声响,随即又被草丛中织娘的唧唧鸣声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