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钧平时极少一下子说这般多的话,他依旧不轻不缓道:“心魔一途,向来只有两种解决办法。堵不如疏,破不如立。一种是彻底看破放下再无所求,另一种却是铭刻于心时刻不敢忘怀。”
“若我死了,你那心魔必定瞬间爆发。我希望你彻底看破放下直入仙道,你却固执地不肯忘怀。这却也没什么关系,不管你选哪一种我都欢喜。”
玄衣剑修的目光望了过来,澄澈若水收敛了所有锋芒。比日光更和暖比月光更柔软,瞬间映亮了顾夕歌心中所有不堪言说的黑暗。
“既然我命中注定要死过一次,倒不如死在你手上。不管你是仙是魔,都是我的徒儿,我从小养大的孩子。叛门一事我也从未怪过你,你又何不原谅你自己?”
这句话,简直让顾夕歌忍不住鼻酸瑟缩。他心头被塞得满满登登的,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言说。
纪钧眼见白衣魔修嘴唇轻颤意欲说话,却偏偏坏心眼微笑道:“若你问我,为何不愿换你去死,我却会对你说,因为我舍不得。”
“我心仪于你,所以舍不得让你受一丝伤。我绝不肯让你被我戳上一剑,那般的痛处,我不想让你尝到一分一毫……”
玄衣剑修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夕歌毅然决然一扑噎了回去。他只能看到那孩子脊背颤抖不能自已,却有温热液体一分分透过衣襟直入他胸口,温度灼烫又滚热。
纪钧抬起顾夕歌的脸颊,修长手指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那威风凛凛冷淡自矜的大衍魔尊,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孩子,眼眶通红楚楚可怜,端得是风情万种令人心头一荡。
于是玄衣剑修用吻一分分拭去了那些泪水,他将嘴唇贴在顾夕歌长睫之上,轻声细语道:“都是当魔尊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谁知这一抚慰却叫白衣魔修哭得更凶了些。他六百余年的酸涩与苦楚只被顾夕歌牢牢锁在心中,并不放松分毫。他那颗坚如铁石的心,这一下终于裂缝裂隙直至彻底豁然洞开。
整个世间,也唯有纪钧一人才能安慰他抚慰他。也只有在纪钧面前,顾夕歌才会放下所有防备重新变成当初那个孩子。他只消继续站在纪钧背后,自有师尊替他遮风挡雨。
顾夕歌只哭了一会就止住了眼泪,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
白衣魔修的模样虽然脆弱又凄美,甚至那长睫上还带着泪滴,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绝不容否认分毫。
“你也是我的。”玄衣剑修轻轻道,“我并不想说入魔时的混账话,什么将你锁在洞府之中不让其余人瞧见分毫,那样太残忍亦太自私。纵然你我相隔遥远,只要心意相通,就如在身边。”
顾夕歌忽然捧起了纪钧的脸,他微微压低了纪钧的头,又一次主动凑上了自己的嘴唇。这一下实在有些霸道又坚决,却让纪钧眉宇微展和煦如春风,他也搂紧了顾夕歌,绝不放松分毫。
万里之外却有人轻轻收起了一枚玉简,所有画面也顿时为之一暗,又一分分地熄灭下来。
他又伸指一弹,自有雷光呼啸如蛟龙,将那枚玉简击得粉碎。素白玉屑四处纷飞,犹如下了一场大雨一般。
陆重光失魂落魄般望着那些纷扬而下的玉屑,它们还未能穿透他周身的护体灵气,就已化为尘埃。
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他虽趁乱离开了天运府,却时刻惦念着顾夕歌脱困与否,为此陆重光甚至消耗了最后一枚炽麟仙君留下的珍贵玉简。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可陆重光见到那二人拥吻的模样,依旧心痛如潮不曾断绝。
顾夕歌是他求而不得的白亮月光,纵然远在天边却也冷淡如斯从不为其余人动容分毫。美人如花隔云端,陆重光亦颇为满意他们之间的距离与隔阂。除却自己之外,再无其他人与顾夕歌这般亲密亦有隐约默契。
现今那白衣魔修终于找到了归宿,自己也合该斩断情缘一心求道。他千百年的期盼终于落空,心中失落无比不敢细想,亦带着几分彻底的了却与醒悟。
七号天运府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副景象。
昆吾器灵依旧好端端地坐在那把华美座椅之上,他灵秀眉目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嗜血之意。可他周遭却是极洁净而纯粹的,半点血迹都没有,简直和千百年前并无区别。
但层层环绕着卢若澄钟期陆铭的六十余名上三界修士,却只剩下十二人。他们简直不敢看昆吾器灵的眼睛,亦丝毫不敢将神识落在他身上。他们唯恐这孩童模样的器灵如同刚才一般发了疯,不生不息间就取走了周遭几十名修士的性命。
那般诡异无比的术法,已然并非仙道而更近于魔道。触之即亡沾之即死,毫无征兆亦无规律。不管什么样的符咒与灵器,都纷纷在那术法面前败下阵来。那几十名练虚真君中自有乖觉之人,然而他们还未到大殿门口就已然变成一具具枯骨,悄无声息又抵抗不得,简直如同天命注定一般。
原本死几个中下等世界修士并不算什么大事,上三界修士全都笃定自己能够活下来。谁叫他们早与昆吾印有了约定,这足有上万年的默契从未变更过。
但他们却未料到昆吾器灵发起疯来居然是不分敌我的,纵然修为通天者如卢若澄,也只保下了他们十二人的性命。钟期与陆铭修为比之卢若澄更差了好大一截,能够护得自身周全已然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