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五感都不怎么灵敏,被抱着、扛着、夹在腋下,躺在旅行袋里、车后座上、旅馆外的空调机顶,他也能知道自己是在一路奔逃,躲避对象明显不抓人贩子的警察。
最后他被带着他的女孩放到福利院的排风口附近,那里很暖,没让他在大冬天冻僵。等到再醒来,就是在福利院里了。
这些他都不能说,说了被人当疯子。霍杨假笑了一下,“我就是记得。”他敲了敲桌面,“你,景腾同志——还是叫猪顺口。猪同志,现在是坦白从宽时间:为什么偷我出生证明?为什么现在拿给我?福利院突然着火,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你……”
“哦,被你猜出来了。”景腾拗了拗满脸肥肉,也露出个十分陌生的假笑。他平时二归二,但那沟壑里填满了隐约的凶性,“是啊,我放的火。”
霍杨,“……”
他诈出来一个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
景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烧那破地方,一半受指使,一半是我自己年轻,愤青,反社会。我知道你想问谁指使我,跟你有没有关系。”
霍杨从善如流,“谁指使你,跟我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景腾抬头,眼神古怪,“就是我十几岁就开始跟着混的大哥,他顶头老大来找了我。当时你刚被领养,她让我烧了那破地方,就带我去国外治眼。我烧了,她真带我去,我从小先天性眼球震荡,总算把眼镜给摘了。”
“拿你的出生证明,现在又给你,也是她叫我来的。”景腾道,“在她手底下这么多年,我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那么这么多年的情谊,一次又一次掏心掏肺地帮忙——理由,也难说了。
霍杨无视了他语气里微妙的含义,暂时装傻,“你这个老大,是不是叫什么……”他低头掐了掐眉心,“林三姐来着?”
景腾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你真是个混黑,社会吗?这他娘的也知道!”
“一个很能找事的小青年找上门,给我讲八卦。”霍杨想起了叶明冠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突然感觉有点七上八下。他定了定神,继续装深不可测的大尾巴狼,“讲了一大通。你知道你这个老大之前是干什么的吗?……不知道?那我给你开开眼界。”
霍杨把叶鹤龄的事迹,培养继承人的事迹,他妻子带来的继女不甘驱使悍然离家的事迹,不知怎的和异母哥哥叶启儒搞上的事迹,还有叶鹤龄与这位他本来非常看好的继女互相倾轧,全都说了一遍,听得景腾没了声响。
“我这老大……”景腾硬是没敢憋出来一句大不敬的话,只能总结一条穷人哲学,“有钱幺蛾子多。”
“那你现在是知道了?打算认亲不?”西城男孩以多年在其麾下的狗腿子秉性,转眼就开始推销,“我干妈人美有钱,那叫一个人美,那叫一个有钱……”
霍杨:“我不认。”
景腾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有钱幺蛾子多”这句话立马就在自己发小儿身上应验了,他准备撸起袖子打醒这个王八蛋,“你今天犯什么邪——”
那张出生证明推了回来,对方一指头戳着“北京恒安医院”这几个字,“这医院不是个公立医院,是私人控股,我最近实在忙不开,劳烦你再帮我去查查谁控股,高层都有谁。”
“行吧。”景腾接过来一瞅,“查这干什么?”
“我和叶谦……”霍杨停了一下,“都是这里出生的。”
景腾猛地抬头,一时惊得瞠目结舌,“你和叶谦?!”
他脑子里飞转过各种念头。可是叶谦个痴呆啊!
“以前偶然知道的,当时没多想。”霍杨摆摆手,“你先去查,这事儿的水比你我想的都深多了。”
送走了小霸王,霍杨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杵着自己,手机屏幕亮在短信编辑的页面上。
收件人“林芝”。
仿佛公务来往的一个名字,只是没有各种头衔做备注。
内容……还没有写。
霍杨最终打了一句“出生证明找不到了”,发送过去,心情复杂地收起手机,起身离开。
晚上一场官本位的饭,他还得陪。
整晚上杯觥交错,胡吃海喝,成年人们叮叮当当挂了一嘴面慈心善,自诩社会的良心,业务专精却是吃光榨干、强取豪夺。霍杨跟人敬来敬去,称兄道弟,看起来热络得很,事实上,他连一个称呼都得拿捏半天,随便谁来都得陪一杯酒。
可是谁想喝?估计没人真的愿意喝个半死。应酬——酒和笑脸都不过是润滑,剂,大家借此和乐融融地粉饰出一片太平罢了。
等到挨个都叫了代驾、送上出租车,霍杨这一天,跑工地、陪饭局,殚精竭虑,心里还压着一大堆事情。他简直是靠着意志力把自己拖进家的。
客厅里暖光如昼,立式空调徐徐散着凉风,驱散了他这一路走过来的热闷。叶朗看到他回来了,从沙发上站起身,“哥?”
——还好,起码他还有个家。
什么项目、工地、城建局,什么乱七八糟的父母血缘阴谋转世,霍杨扑进沙发里时顺便也带翻了叶朗,他只想就这么瘫到世界末日。
少年搂着他的腰,低头在他颈侧嗅了嗅,“你身上……啧,都腌入味儿了吧。”
霍杨聋了,继续压在他身上不动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