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晕?”霍明钧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先缓一缓,剩两层楼就到家了,再坚持一会儿。”
两人自从认识以来,交情未见得有多深,架倒是惊天动地地吵过好几回。霍明钧总结经验,大致摸清了对付谢观的路数。此人吃软不吃硬,看着温温和和的,实则相当放得下,耍起狠来人是他的对手。这样的人宁折不弯,越是逼他越容易逆反,只能采取怀柔政策,顺着毛摸。
照理说,霍明钧这样的身份地位,天生就不是伏低做小的料。但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两人之间,看起来是霍明钧更为强势一些,但真正维系着两人交情的其实是谢观。霍明钧独断霸道,谢观也愿意迁就他;等某一天谢观不肯再容忍,那便是说走就走,开弓不回。
经历过数次失败锤炼总结出来的法子果然好用,历时十分钟,霍明钧终于爬完最后两层楼,磕磕绊绊地打开房门,总算是将谢观完好无缺地送进了卧室。
他靠着床边轻轻舒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把手臂搭在额头上的谢观,又弯腰去帮他脱掉鞋袜和厚重的大衣,给他摆成个舒服的姿势。
谢观里面只穿了层薄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段精致突兀的锁骨。霍明钧把被子拉过来要给他盖上时,无意间瞥见他裸露在外的脖颈,突然发现那块皮肤发红发烫,有些地方还冒出了几个小红疹子。
霍明钧怕他喝出什么不良反应,赶紧把快要睡过去的谢观叫醒:“谢观?先醒醒,你脖子上起红疹了,怎么弄的?”
谢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霍明钧把他搭在额头上的手拉下来,试了试温度,不放心地问:“之前喝酒出现过这种情况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谢观难受地闭着眼,嗓子也是哑的,有气无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过敏。”
霍明钧心头突地一跳:“你对酒精过敏?”
谢观沉默片刻,强忍着眩晕微微睁开了眼睛。
某个瞬间,他的眼神清明得完全不像个酩酊大醉的人,深黑瞳仁倒映着头顶的白炽灯光,竟然透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冷意来。
“不,”他轻声说,“是‘对你’。”
第21章 长夜
这样一句话,出现在深夜里驱车横跨了半个b市、千辛万苦地送醉鬼回家,以及楼道里的争吵与安慰之后,简直称得上是防不胜防的反手一刀。
霍明钧被他杀人不见血地堵死,刹那间脸上的表情犹如被人捅了个对穿。
谢观闭上眼不再看他,头偏向相反方向,无声地表达着“你可以走了”。
他当然知道霍明钧在迁就、容忍、退让,可能这是霍总人生中第一次纡尊降贵地放低身段照顾人。他本该感动,本该笑脸相迎,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质问他:“霍明钧真的是在对你好吗?”
当霍明钧看着谢观的时候,他看见的是谁呢?
他的迁就容忍退让,一切温柔与安慰,是为了谢观这个人,还是为了谢观这张脸?
那句话脱口而出的一刻,谢观心里忽然无法自抑地涌上一阵难过。他在楼道里不断试图推开霍明钧,可是都被挡了回来。霍明钧对他有恩,他不愿意让这个人太伤心,却终究送出了伤人伤己的一刀。
或许从此以后,他跟霍明钧就彻底一刀两断了。
谢观闭着眼睛心想:“会很疼吗?也好,疼就知道怕了。”
他等着霍明钧震怒然后拂袖而去,然而实在太困,谢观只朦朦胧胧地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就不省人事地睡死了过去。
霍明钧端着水杯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见谢观睡着了,想把水杯搁下,四下找了一圈却发现这屋子连个床头柜都没有,只好回手放在了窗台上,又无声地走到床边,把刚才没来得及盖的被子给他盖好。
谢观的眉宇间还有未褪去的疲惫,脸埋在枕头里,碎头发遮盖下的眉头拧着,显得有点委屈。
霍明钧去关了顶灯,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回到床边坐下。松动老旧的木板床承重艰难,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
虽然谢观那句话确实稳准狠地扎中了他的痛处,但霍明钧到底比谢观多见了几年的风浪,为人处世上更沉得住气。他已经过了毛头小子的年纪,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一两句狠话冲昏头脑,意气用事。
“平时跟个小绵羊似的,怎么到我这儿就比谁都犟……”霍明钧似叹似笑,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此刻无外人在侧,他身上那股慑人的威势收敛起来,便只剩全然的俊美。霍明钧在一片银纱般朦胧的光色中垂眸注视着熟睡的谢观,神情沉静的近乎温和。
“我知道你不是程生,你们长的确实像,但我其实没有把你俩搞混,我只是、迟迟不肯死心……而已。”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半幅可堪入画的侧脸。他的轮廓被浓稠夜色柔化成一个安然沉稳的剪影,脸上没有谢观预料中的愤怒和失望,反而在眼底潋滟着几分缥缈的笑意。
他低声说:“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同样的错误,这次不会再犯了。”
这句话说完,多年来压在他心头的重量忽然奇异地微微松动了一下,好像一直挡在头顶的巨石被挪开了条小缝隙,沉闷地底忽然涌入了一缕新鲜空气。
可惜谢观尚在沉睡,自然不会对他这句话有什么反应。
次日酒醒,谢观顶着一脑门头痛欲裂从床上爬起来,